老乞丐一介凡人,怎么刚巧就有千年前方满堂炼制的、又被身边的小黑龙偷走的扇子呢。
玄蛟的记忆又跌到了某一处——
那是一个祭坛前。
不知那时的玄蛟和黑龙决裂了多久,瞧着拔高了不少。他正指着祭坛上毫无声息的人,愤怒地张口大骂:“他妄图逆天改命,修改族人的命运被天雷轰得个魂飞魄散,脑袋这么大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当上人族老大,怎么他有病,你也有病?你以为这是什么禁术?你当真要损耗一半精血给他重铸身体拼凑残魂?你忘记他是怎么一剑捅穿你的心口的了?!人族都是白眼狼!”
黑龙死死盯着祭坛上的人,黑衣衬得脸色白得惊心动魄。面对玄蛟激烈的指责怒斥,他的嘴唇动了动,忽而勾出个浅淡的笑:“我心甘,我情愿。”
“真他娘的有病,”玄蛟烦得要死,“成,我给你护法,成不成看你的。”
“只有成。”
“要是败了呢?”
黑龙淡淡道:“我就随他而去。”
玄蛟滞了滞:“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黑龙无所谓地笑了笑,走到祭坛边缘,低头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指尖留恋地在他脸上抚了抚:“唤回他的残魂后,我要带他离开。”
“离开?如今四处战火,你还想带他去哪儿?”
“去哪里都好,”黑龙咬破指尖,在手边细腻的皮肤上画上几个符咒,长睫低垂,“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受伤了。”
画完符咒,他拔出一旁的剑——剑上铭刻着“刺离”二字,折射出一线冷光。
然后他闭上眼,将那把剑转过来对准心口。
方拾遗的瞳孔陡然一缩,心神一震,寒风成了刀一般在心口刮过,他几乎是下意识扑过去,脱口而出:“不要!”
神剑刺离为斩妖除魔而生,这把剑在方满堂手中,大妖之下无妖敢接。
黑龙却就这么直直地戳进了自己的心窝。
血慢慢淌出,落到祭坛上画好的符阵上,一点一点填满沟壑。
玄蛟愕然地瞪着他的背影,不懂他为什么如此舍生忘死。
这一幕大概对玄蛟的冲击力极强,困扰了他几千年,才在雪娘那儿得到了解答。
记忆中的人都是虚影,触碰不到,方拾遗看着那掺着点点淡金的心头血一滴接一滴落下,痛苦得几乎喘不上气,跪在地上,捂着胸口,脑中嗡嗡作响。
察觉到身旁的人想扶起他,他哽着那口气,红着眼看向孟鸣朝,手按向他的胸口,良久,手指蜷缩起来,揪着那一小片衣物,沙哑着嗓音问:“是不是很疼?”
孟鸣朝弯腰看着他,残存的少年气息不知何时褪了个干净。他想起了很多事,深邃的眸光笼罩在方拾遗身上,粲然一笑:“你在,就不疼。”
方拾遗闭了闭眼。
虽然还未想起一切,但他已经猜到了许多。
许多刻意忽略躲避的东西也迎头而来。
孟鸣朝就是玄蛟的表兄,是传闻里的大妖,也是方满堂的那条小黑龙。
几千年前,方满堂在云谷捡到孟鸣朝,几千年后,他翻开沉重的棺盖,又捡到了他。
兜兜转转,他们原来早就相识了千年。
他又是谁?
他是……方满堂。
他是他自己。
第73章
记忆笼罩在一片迷雾里,几十年来从未动摇过的信任与执念化为薄薄一层封泥,摇摇欲坠着。
方拾遗恍惚想起了什么,却看不分明。
玄蛟的记忆给了他一些答案。
千年前的孟鸣朝疯了似的自取心头血,生生给差点魂飞魄散的方拾遗浇出了一条生路。
那具重铸的躯体聚拢了他的残魂。
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黑龙脱力地倒在祭坛上,眼睫低垂着,抱着身边一动不动的人,头抵在他的颈窝中。
良久良久,他听到“咚”一声,轻微得不能再轻微的心跳。
玄蛟居然松了口气。
他背负着手,看孟鸣朝化为本体——那本该是条矫健漂亮的黑龙,倨傲地俯视人间,却因为累累伤痕显得疲惫又狼狈,身上的黑鳞破碎剥落,掉了满地。
黑龙小心地将那个随时可能散了那口气的人背到身上,清吟一声,背着他越过云谷,去往苍山的更深处。
玄蛟再次见到他们是在几年后。
方满堂回到了一团糟的方家,重新主持大局,收拾人族剩下的残部,与妖族在云谷进行了最后一战。
那一战里,方满堂使出惊天一剑,独力斩杀了一只大妖,又重伤另一只,刺离剑崩碎,杀红了眼的人族倾尽全力,杀死了那尊大妖之后,局势逆转。
余下的三只妖王一只下落不明,玄蛟重伤被擒,黑龙避而不战——失去妖王的妖族溃不成军,节节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