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不知是在找谁。
人族有许多玄奥的阵法、符箓、丹药、诡术,那些都是妖族不擅长的。玄蛟沉睡千年,不了解见今的修界,于是谁来招惹他,他就屠谁满门,然后在那些宗门藏书阁内寻找关于起死回生术的书。
屠完两大门派后,他找到了。
那片横穿中洲大陆的苍山之内,有一个神秘的种族,自称术士,透彻灵魂与生死秘术,据传他们的长老懂得如何拼凑灵魂、起死回生。
可惜还不等玄蛟找上门去,剩下各大门派世家的人就来了。
他造的杀业太重了,动辄屠城灭门,已经不单单是为雪娘报仇,只为泄愤。
五大门派与各方联手,设下重重埋伏与杀阵。那一战打得格外惨烈,天昏地暗,连远空呼啸而来的风声都像哭嚎。
方拾遗看到了许多熟人,温修越、陆汀迟、林承和,还有一个……被称为“方谢红”的年轻人。
可惜只是一闪而过,玄蛟对他们不甚在意,记忆模模糊糊,勉强拼凑出个熟脸,看不清面容。
方拾遗愣愣地看着“方谢红”出现过的地方,未曾料到,他头一次见到生父,竟是在大妖的记忆里。
大战搅得风云变色,众人用尽神通,终于杀死了本就受了伤的玄蛟。
玄蛟察觉自己将死,低头看看怀里不吵不闹的孩子,竟又生出了无限气力,冲破杀阵,直向北方。
他用尽最后的妖力,护着孩子,将他封进了极北之北。力气耗尽,他则坠到北境,临死前破碎虚空,将自己的尸身藏了进去。
他知道人族在他死后,必然对这具身体垂涎三尺。
无论妖或是人,临死之前,人生种种仿佛都在眼前过一遍。
记忆的场景开始变幻得频繁而破碎,有关于雪娘的,也有几千年前的往事。不算被封印的日子,玄蛟不过也才活了几百年,在妖族中尚且算个青年。
记忆混乱了许久,才逐渐清晰了些——那时几千年前中洲荒芜的另一端,无边的苦海,厮杀的人妖,交织的刀光剑影。
飓风从平地呼啸而过,卷着尘沙向云谷扬去。
少年玄蛟翘着腿,躺在根树枝上,悠哉悠哉地对树下的人说话:“表哥,我怎么听说你昨儿带人去了趟云谷那边,没杀什么人,急匆匆地去看了眼又回来了?”
树下的人静静坐着,穿覆玄衣,背脊挺得剑一般笔直,乌黑的长发泼洒而下,蜿蜒至地上,像流动的墨泉。他闻声抬起眼,淡金色的瞳孔冷淡极了,浑身上下几乎毫无坠饰……除了腰间有把扇子。
那是把铁扇,一看就是才刚学会炼器的人炼制,只能算把低阶法器。
法器炼得不行,炼器师倒很有闲情逸致,扇面儿画得诗情画意,颇为风流精致。
“喂,怎么不理我的?”
玄蛟嘟囔着跳下树,蹭过去坐在他身边,随着他视线望向云谷的方向:“七年前你被仇家追杀,消失了好几年,原是逃到云谷去了。那些修士不是最恨妖族吗?怎么没杀了你?”
身边的人没搭理他。
“你回来也有两年了,仇家清理得七七八八,接下来准备怎么做,联合其他人冲破云谷防线?听说大陆另一边可繁华热闹了,我好想去看看,唔,去之前得把那些讨厌的人族都杀了。”
玄蛟叽哩哇啦说了一堆,都没得到应答,不满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那人有张淡漠漂亮的脸,神明一般,毫无感情。
“你这把宝贝扇子到底哪来的?借我玩玩?”
“滚。”
旁边的人终于发了话,看也没看玄蛟一眼,起身抬步离开。
眼前的场景倏地又一变。
这回却是在战场上,无数修士妖族纠缠厮杀着,天空上的气氛却凝滞下来。
玄蛟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的表哥:“你说什么?你想……与人族和解?”
接下来的越来越碎片。
一会儿是玄蛟怒气冲冲,与他的表哥决裂,炼制了“扬灰”暗算那些人族大能。一会儿又是他被人族领头的修士方满堂重伤,拿到大妖血。
方拾遗和孟鸣朝都僵在这一段段的回忆中。
没有人想说话,也不想向身边的人提问——为什么玄蛟称作表哥的妖王黑龙与孟鸣朝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传闻里的方家老祖方满堂,又和方拾遗毫无二致。
还有那把被黑龙珍视的扇子。
虽然那把新了些,方拾遗手里这把破了些,但看得出来,这是同一把扇子。
这不是老乞丐留下的吗?
方拾遗恍惚想起了杜长老说的话……他的过往皆是虚妄。
他似乎活在一层层阴谋算计里,哭是假的,笑是假的,连那点于风雪里摇曳的难得一点温情,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