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中他面前放著一盏小碟,沈频真左手持一把轻薄如翼的小刀,划破了右手食指,一滴血液顺著指头跌落在碟中,三个巨大的莲台台座将阁楼照出几分暖意,那滴鲜血在烛火中看得分明,诡异的纯黑色,泛著腐臭味。
沈频真叹了口气:“原来……果真如此。”一个人隐身於灯具暗处,只露出半幅鲜红的丝袍,轻笑著回答:“沈庄主若非不听记年当日良言,何至沦落於此。”语气低回婉转,却带了几分阴柔之气。
沈频真微微蹙了蹙眉,却未多说什麽,阁窗外风雪大作,狂风四起,那莲台巨烛被吹的一晃,在一瞬间,如焰火绽於永夜,照亮了烛後那人的打扮,即便是电光火石般的一瞬,也足以让沈频真愕然。
那人穿著一身大红的绸缎,fèng著暗红色牡丹图式的袖口,下摆上也缀著绽放的梅枝。原本总是一丝不苟束入玉冠中的,漆黑如墨的发丝,如今乌发不簪,大半披落在肩背,唯有右鬓几缕发丝被松松挽到脑後,用四根金漆碧玉鸾凤簪排成弧度,如扇形般的绾起。露出修的如同柳叶般的眉毛,眼角和眉梢都画著斜斜上挑的红线,红唇如血,在灯火乍一看,豔丽精致如一张女子的面孔,但正因为如此,方越发的诡异。
沈频真张了张嘴,似乎在忖度著言辞,小心的说:“我……几乎认不得你了。”花记年似乎并不在意的抿了抿唇角,他本来唇色就红若鲜血,笑的时候便更分不清他是否点过绛唇,恍惚间只觉得一片豔色在烛火明灭间哗然绽放,他笑著说:“庄主自顾不暇,实在不应分神管我的事情,我此次来,不过是希望助庄主一臂之力。”
沈频真如若无闻的听著,将流血著的手指放在衣角上蹭去血迹,良久方淡淡的说:“你再不来找我,浮屠堡便要倒了吧。”花记年愣了一下,然後低低笑道:“你说的对,阮公子手段确实厉害,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我确实拦不住……”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停下话语声,阁楼琉璃瓦顶除了既不可辨的雪落之声,狂风拍打窗棂之声,隐隐传来低低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雪瓦上,传来咯吱咯吱的轻响,檐隙中不停掉落细碎的积雪。在这漫长的雪夜,不知谁独自踏上这百尺高楼之巅,在皓月之下,缱绻徘徊。
两人皆微蹙眉头,彼此相顾,皆觉此刻这声音带著浓郁的鬼气。沈频真蹙眉的时候,眉宇间有三道细细的皱纹,他薄唇紧抿,冷然道:“窗外何人?”声音用内力远远传开。瓦上淅淅一阵细响,带著大鸟扑打羽翼的剧烈风声,然後低低传来一个金玉般婉转的声响,:“皓影乖,停这里就好了。”沈频真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震,霍然而起,大力推开窗门,半个身子探出窗棂,朝飞檐上望去,那个修长而消瘦的身影便直直撞入眼帘,他头顶,一只一人高的猛禽张开羽翼,恍如神兽般的睥睨之姿,两丈长的巨翼如垂天之云,在这月夜中,挡住半片苍穹,羽翎根根如铁,正缓缓放开叼著的衣领。
那人看了他一眼,眼里居然带了几分羞涩:“啊。”他说,看著沈频真:“我来找你了,上次他们说这里不能进的……可是皓影会变大,你看,它──”沈频真看著他赤裸了足踝,踏在落了一层厚厚积雪的琉璃瓦上,步履不稳,身形摇晃,自己又浑然不觉,自顾自的手舞足蹈,只觉得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深怕他一脚踏空,从楼顶坠成一滩ròu泥,下意识的张开双臂,焦急的说:“别乱说话,快下来──”
施回雪似乎是脸红了一会,赶跑了那只莫名其妙的大鹏,半坐在瓦上,小心翼翼的把脚伸下来,那双透明的,被冻得冰冷的脚就正好落在沈频真的掌心,如同落叶飞花,带著夜雪的冷香,轻盈的可做掌上舞,沈频真觉得既惊且怕,呼吸被他弄得忽上忽下的,暗骂几声,手如猿臂般一长,攀上他的小腿,抱紧他的膝盖,猛的使力,把他拖入阁中。
施回雪“啊”的叫了一声,缩在沈频真怀里,眼珠子咕噜咕噜的直转,青丝还乱蓬蓬的缠绕在沈频真的肩膀上,沾满了白色的细细雪点,连眼睫上也有几粒,沈频真情不自禁的用手去为他擦试,发现他的睫毛又长又直,在掌中扑腾,如同蝶羽,刹那间如同被烫伤了,慌张的几步,口中遮掩道:“回雪,这还有人……”他说到这里,四下环顾,莲花灯座烛火长明,金玉雕廊,交相辉映,却哪里见得著花记年的人影,想是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