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真院中流水潺潺,小桥桥下无柱,以原木古树制成,状若飞虹。桥下水荷萍糙,碧阶鱼翔,上下波光,粲如晨星。整个院落中勾栏交错,有飞阶与楼台相连,起於云岚海市之间。婉转处有流水桃花,古朴处有劲松云亭,奢华处有雕栏金器,睥睨处有百尺楼台。无数巧手工匠耽心竭虑,方才造就了一座还真山庄,其中佼佼者呕心沥血,才构建了一座留真院。这院中分内外两院,外院有议事堂及演武堂,内院有藏宝阁和栖雁居。而施回雪便在那栖雁居中入住。
那天沈频真拉著他走过蜿蜒的粉墙,跨过广叶的芭蕉,风一过,便是檐间铜铃乍响,悠然如天籁。他那天问施回雪:“我的山庄比冷月神殿如何?我的留真院比暮雪阁如何?”施回雪脸上泪迹未干,却已镀上一层粉色,从肌肤之中溢出来,眼睛欣喜而灵活的转动著,似乎不知道怎麽回答,好久才回过神来,低低抱怨一声:“走起来累死了。”
沈频真朗声大笑道:“好个娇生惯养的人。这天下第一庄放在你眼里居然不过是走的累吗?”施回雪蹙著眉头道:“有好多房子,桥,树,花花糙糙的,很漂亮,可住著未必舒服吧?像我的暮雪阁,除了水就是石头,每天都不知道睡哪里。”沈频真失声笑道:“好回雪,你是在开玩笑吧?”
施回雪皱了皱眉头,伸手便要甩开沈频真的手。沈频真哈哈笑著,两只手连忙握住,柔声道:“现在不会了。我的好回雪一定能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白白胖胖,自在逍遥的。”施回雪扑哧一笑:“你如何知道?”沈频真嘴角含笑,挑高了眉梢:“因为有沈频真在啊。”
施回雪心中欢喜,只觉得此中快意,远非笔墨所能描画,想来人世间最畅快抒怀之意莫过如此,飘飘忽几欲仙去,脚下乘云,顷刻之间游遍太虚,身轻似燕,宠rǔ携忘。纵观身披紫衣,腰悬金印,与之相比几如粪土一般。待到了栖雁居,沈频真才松开他的手,手持折扇,含笑指点四方,将筵席净身颂书入寝之地一一指与他看,施回雪强收精神,暗自默记。
沈频真见身边施回雪面上堆满喜色,眼眸如同春水,顾盼之间暖意融融,不由与他相视一笑,并肩跨入栖雁居。进到厅中,只见到柔软的氆氇地毯铺满地面,竹帘道道,青罗重重,镂金香炉香烟渺渺,暖香袭人。门庭旁半人高的一个观音樽,斜cha著几枝桃花枯枝和孔雀翎,枯瓣凋零,暗香残留,倒使人平添几分怀旧情伤。
栖雁居本是水上小榭,凌波而建,几扇巨大的木阁窗门拉开,便是窗外的碧波万顷睡莲争开的宜人景致,和楼阁回廊亭台水榭的布局,在这里望去,真如长桥卧波,复道行空,尽在眼底。施回雪见得眼前点点光斑从窗门外斜射进来,将波光浩渺的水面的影子,折射在柔软厚重的地毯和粉墙上,弄得满屋皆是水波荡漾的疏影闪烁,荷香满屋。施回雪情不自禁走到窗前,见窗门之外,又向外伸出一个一人立足的平台,他回头看看沈频真,见他似乎没有阻拦的意思,於是高高兴兴地赤了双足,弯起下摆,坐到那平台上,将自己如玉般修长清秀的足踝浸泡在一池碧水里,脚尖顽皮的波动水面,碰触脚边荷花粉嫩的花瓣和莲蓬。
施回雪心动神摇,悠然向往道:“真希望……这里永远都像这般美。”沈频真轻轻笑著也挽起下摆,在他身边坐下。他看著那遮天蔽日的荷丛,柔声道:“回雪,如今已是晚夏了,到了秋天,这里便不再有荷花了。可你是否看到窗旁边的那些树,那些都是枫树,待到秋日枫红,江枫乍落,细雨如织,这池碧水上都会覆上重重叠叠的落枫,风吹过,波光粼粼,枫叶漂浮,真真是万江红遍,层林尽染。秋雨萧萧之中,你会彻夜听到细雨飘落在琉璃瓦上,密密润润汇入池中的声响,它也会打湿这窗门上的纸,粘住几片飘落的红叶,倒像是巧手画在这窗楹上一般。那景色未必比这荷叶遮天,碧波万顷差一丝半点。你要记得,这世上哪里会有永久不变的美景?四季更替,万事万物也都只能绚烂一个花期罢了。”
施回雪低低应了一声,喃喃道:“若是有不变的美景,不败的花朵,那便好了。”沈频真轻轻笑道:“花开不败的传说不过是镜花水月的虚无缥缈罢了,糙木荣枯,王朝更替,岁月的黄沙将会掩埋曾经的绝代风华。但真因为世事变幻无常,不因人力而更改,所以得到的方值得珍惜,得不到的方值得期待。”沈频真指著那满池荷花笑道:“譬如这眼前之景,正是因为花期将过,荷花将败,你才会更加珍惜这片美景存在时的吉光片影,同时,期待那即将到来的满地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