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让无心走,无心就不走。无心躺在她的身边,两人分享着一个被窝。他是她的丈夫,也像她的孩子。赛维一过三十岁,在街上见到同龄的妇人领着小儿女,也知道眼馋了。
赛维枕着他的手臂,很安静的走了。无心用手指描画着她的眉眼,想起了两人十几年的争吵,想起了她年轻时候的清秀模样。想到最后,他的眼睛涌出一滴很大的眼泪。眼泪是粘稠透明的胶质,凝在脸上不肯流。
无心在安葬了赛维之后,就开始了他的流浪。和白琉璃在地堡里住了几年,他得知外面的大饥荒已经彻底过去了,便又起了活动的心思。听闻他要走,白琉璃当即附在一条白蛇身上:“把我也带上吧!我在地堡里住太久了,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无心大摇其头:“不带不带,我烦你。”
白琉璃没说什么。等到无心睡着了,他盘在无心的脖子上,张嘴露出倒钩尖牙,对着无心的鼻尖就是一口。无心差点没疼死,白琉璃沾染了无心的鲜血,也险些魂飞魄散。双方两败俱伤,只好和谈。和谈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无心带白琉璃出门见世面,但是白琉璃路上必须听话。
无心在山里住了四年,万没想到四年之后,天地剧变,竟然换了一个世界。他审时度势,立刻学会了不少崭新的革命词,并且凭着自己面嫩,冒充大中学生,拿着伪造的介绍信混到各地的红卫兵接待站中骗吃骗喝。混着混着混到了文县,他出了火车站,独自走在一条安静小街上,并不知道自己在一个小时之后,就会遇到漂亮的小姑娘苏桃了。
第139章 相遇
苏桃一边抽泣,一边晃着手电筒弯着腰往前跑。暗道长得无边无际,前后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音在回荡。此时距离她与无心相遇,还有四十分钟。
无心依然东张西望的走在无人的小街上。小街一侧是成排的树木,树木之外则是荒原;另一侧砌了高高的红墙,红墙之内寂静无声。无心根据自己近几个月走南闯北的经验,猜测红墙之内应是一处机关,可到底是什么机关,就说不准了。
低头系好空瘪瘪的书包,又把一身的蓝布工人装整理了一番,最后蹲下身,他紧了紧脚上回力球鞋的鞋带。球鞋是他在南开大学红卫兵接待站里偷的,当时几十个人睡一间大教室,他在凌晨清醒之后,下了课桌拼成的大通铺,低头看到地上摆着一双崭新的球鞋,便不声不响的穿了上,抱着书包悄悄溜出大学,直奔火车站去了。
书包空瘪瘪,他的肚子也是空瘪瘪。文县当然也有红卫兵接待站,可是此地的斗争显然是异常激烈,火车站和主要街道都被游行队伍充满了,他一时竟然没有找到接待人员。没有就没有,他总有办法填饱肚子。仰起头望了望一人多高的红墙,他见墙头平坦,便起了主意,想要翻墙过去,探一探里面的情况。
眼看左右无人,他后退两步一个助跑,“噌”的直窜上墙。双手攀住墙头,他摇头摆尾的扭了几扭,轻而易举的将小半个身子探入了墙内。居高临下的放眼一瞧,他就见距离高墙不远,便是一排整整齐齐的红砖瓦房。阳光明媚,天气和暖,瓦房的后窗户三三两两的敞开了,可见房中全都无人。至于房屋前方是什么形势,就不得而知了。
无心轻轻巧巧的越过墙头跳了下去,猫着腰贴到大开的一间窗子下,慢慢抬头向内张望。房中靠窗摆着一张大办公桌,桌上堆着一沓文件,一支拧开了的钢笔,一把瓜子,几只柿饼。文件上面放了一盘红色印泥,印泥上面立着个挺大的木头印章。正对着后窗户的房门也开着,两名穿着旧军装的半大孩子大概是担负了卫兵的职责,背对着房内站在门口,偶尔左右晃一晃身体。
无心一看卫兵的模样,就猜出此地应该是某处造反派的总部。缓缓直起了腰,他打开自己的书包,随即出手如电。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瓜子和柿饼就全砸在了小白蛇的身上。眼看办公桌下的抽屉没有锁,他一边瞄着门口卫兵的动静,一边慢慢拉开抽屉。一只手忽然变得无限大,他在抽屉里抓出了一大把全国粮票。
小小心心的关了抽屉,他想要撤。临撤之前一犹豫,他一时使坏,把桌上的大红公章也一并揣进了书包。转身一窜上了墙头,他飞檐走壁的回到了墙外小路上。
站在树后清点了贼赃,他把粮票数清楚了,放在书包里面的夹层口袋中;又把一沓文件打开了,仔细一瞧,原来不是文件,是一沓没抬头没落款空白介绍信。
在当今的世道里,介绍信可是有用的好东西。无心把空白介绍信折叠整齐了,放在另一个夹层口袋里。公章他没仔细看,随手用纸包了扔在书包深处。抓起一把瓜子托在手里,他上了路,一边嗑瓜子一边往前走。许多许多年前,他记得自己是来过文县的,不过当年那个文县和如今这个文县,似乎完全没有联系。现在的文县是个工业区,因为有人在附近的猪头山里勘探出了铁矿,铁矿引来了一座钢厂,而钢厂发展壮大之后,新的大机械厂也在文县安家落户了。在县城里,土生土长的文县人占了少数,更多的居民是从外地迁来的工人家庭。单从繁华的程度来看,文县并不次于一般的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