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有人点头。“老夫人说得是个理。”
接着人们便一一散去。而他却始终未发半言。
在堂屋里用过午饭。他起身要走,姥姥留他:“让月儿陪你下局棋。”
他立即喜笑颜开地回答:“好!”
我没有拒绝,来者是客。
他说:“堂屋里风大,不如进姑娘厢房下棋如何?”我心下想,这真是本性难移。不过房中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就答应了。
荷香把棋盘摆在桌上,放好后站在我身后。
他看荷香:“这小妮子倒还乖巧,叫什么?”
“我叫荷香,是小姐的丫鬟。”荷香甜甜一笑,作了个福。
他却说:“你家小姐似乎总是不大高兴。”
荷香低头看了看我,叹了口气,眼神暗淡下来,没有回话。他也不再追问。
明连关上房门,立在门口。毕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规矩很严。
他执黑,我执白。
他将手伸进紫藤编的棋盒中,夹出一枚黑子从容地放在盘上。他的手指不像子瑾那样修长,而是要结实些,关节突出,瘦却有力。
待我下定后,他似乎从不需要考虑就落子。成竹在胸。
在清脆的“啪”声之间,听见他说:“闵姑娘,爱读《子虚上林赋》?”
我才注意到案上还有一本未收尽的书。
我回答:“是。司马先生的赋,磅礴华丽,酣畅不凡,无人能及。”
他挑眉:“他作的《大人赋》呢?”
我说:“那不过是汉武皇帝逼迫下写出的敷衍话。败笔!”
他爽朗地大笑:“自古皇帝都爱听好话,想必司马相如也难逃于此。”
大概没有子瑾平日能这样共话兴致的人很少,所以也很乐意与他谈。
我边拈起一白子看桌面上的战况,边说:“况且,司马先生与卓文君,两情相悦,深夜私奔,在益州开了小肆当炉买酒。才子佳人,甚为佳话。”
放下白子时还没有抬起,他的左手覆在我的右手上,含笑说:“我也旦求有朝一日能与姑娘合奏一曲《凤求凰》。”
我的手放在棋盘上,手下是冰凉的棋子,手上是他温暖的掌心。而后轻轻地缩手,他却使力握住。于是,那些黑白子以及我心中的什么东西皆被拨乱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可是,野史里记载,司马向相如死于风月病。”
我还是硬将手抽回:“那也算死得其所。”
“哈哈”他旋即大笑“死得其所,好一个死得其所!”
接着,一面记忆力惊人地让棋盘上被弄乱的棋子一一复原。一面说:“上元灯节城外漾水河边有烟火。想与你去看。”
他说话从不询问,几乎只是把他已经决定的一件事情告诉别人而已。却又字字诚切,让人无法违逆。
荷香问:“烟火不是只有西域才能见到的新鲜玩意儿么,这么珍贵也让百姓看?况且没有听说呀。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方才这样想。”眼神略带微笑,有些神秘。
第6章
那局棋我输了。十四目。
在中盘就胜负已定,可是我依旧倔强地下下去。只是想知道究竟会差多少。
他的手法凌厉,畅快又锋利。隐约见血。
与子瑾完全不同。
同子瑾下棋总是负一目。无论好坏,久而久之我开始怀疑。
后来才从爹爹的口中知道。子瑾怕多胜我几子,我会生气从而迁怒下人。倘如是输给我,我又立即会看出破绽。
于是,总是一目。
有时觉得他纯纯地傻得可爱。若是此次负一目,下次负两目,变换来去我就不会那么容易察觉了。后来终于忍不住,扳起脸同他说。他听过后也只是不好意思浅浅地笑,让人狠不下心再难为他。
有时又会惊异于他的远见与谋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居然能在中局之前就看清收官的形势,并且始终控制在一目棋上,丝毫不差。
也许我们棋力确实相差太远。直至后来,那一个子竟成我们对奕的一种默契。
日子渐渐流逝,永安十二年同过去的十一年一样平凡而安静地到来。
初一时,城门果真贴出皇榜示告全城,太后要与民共庆上元灯节,在城外放凤凰烟火。
荷香感叹,这尉公子果然是官府之人,消息也这样灵通。
他却再未来过,似乎很多事要忙。只是常让明连来看看。
十五下午早早就吃了晚饭,坐在屋里,竟然会有些期待。
不经意又看到架上《子虚上林赋》。想起的却是子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