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看对街一个热气腾腾懂得小面摊,问:“吃那个?”
我点头。
坐下后,既掌勺又收钱的中年男子唐突地说:“两碗?”
原来面摊上唯一卖的就是这荞麦面。
面被盛在大口的粗瓷碗中重重地放在桌上。直冒的热气熏在脸上,只有酱油的颜色。幸亏后面那男人又手抓了点葱花撒上。夹起几根,放在嘴前吹了吹,才入口。荞麦的味道,吃起来粗糙、僵硬、又难咽,也没有进味。
原本以为自小在宫廷中锦衣玉食长大的他会更加不习惯,但一抬眼睑,他正埋头吃地起劲。一点也不讲究,三下两下吃尽,还拿起碗把汤也喝了,用袖子一抹嘴说:“煮面的,再来一碗。”
我不禁笑了。于朝野权臣间圆滑周旋的他,时而在我面前也会像个孩子般纯真可爱。
这时,有路过的行人,以及临桌吃面的都时不时地朝我们张望。我想,也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帝王气势太过明显,即使在苍茫人海中也锋芒毕露,惹人注意。
却听见他说:“不晓得卖布的铺子关门没有。”
我搁下竹筷:“你要扯布?”
他拧眉,用眼神指了指打量我们的那些人:“弄块厚料子把你的脸遮起来。那样的笑颜被这群男人看到,岂不便宜了他们!”说罢,就笑出来。桀骜,轩昂,璀璨如初晨的暖日。
回到客栈后,又是风雨突变,雷电交加。
他点亮烛台说:“孤男寡女,共寝一夜,看来你只能嫁我了。”
我合衣躺在床上,将被子裹了个严实,有些紧张。虽然知道他也只是嘴上说说,但心里还是怯怯的。
尚睿坐在桌旁,一手撑着下颚,透过烛火看我。窗外雷声阵阵,偶尔闪电回突然照亮整个夜空。而在橘红色火光下,屋内却有种让人安心的温暖。
“夏月。”他唤我。
“恩?”我将目光从帐顶移向他。
“有没有人说过你不似一般的女子。”
我想了想,摇头“一般女子该是什么样?”
“她们恬娴、顺从。而你,聪慧、敏感却又倔强、好强。”
我咬了咬下唇:“不讨人喜欢?”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嘴和下巴。
“不。相处久了就会愈发地喜欢你。”他的目光胶着,让我不敢回视。于是又将视线挪回帐顶的灯影中。“在皇宫里从未有人教过我如何去爱。我想,大概就是把她放在身边,让我伸手可触。所以也许就会在不经意就伤害到你了。”
“尚睿……”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哽噻,却说不出个下文来。
他笑:“被你念出来,确实很动听。”
然后又继续说:“小的时候刚学认字,很不喜欢父皇给的这个‘睿’嫌它麻烦。怄气就将所有印着我名字的文书全部划掉。后来,大哥来到锦宏宫看我说,明远睿哲,无以伦比的名。总不能图个方便叫‘尚一’吧。又把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带我写。”
我说:“我一直都羡慕别人有兄长照顾。”
“其实我们兄弟几人很生疏,别的姐妹也远嫁四方。只有大哥待我很好,民间常言:长兄如父。现在细细想来事隔多年,都有些将大哥与父皇的脸混淆了。”
合着雷雨声,他述说回忆时柔和的表情,映着案上缓缓摇曳的火苗,让人看着就想微笑。
那时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还没有意识到,他口中的大哥指的便是子瑾的父亲。
不知聊到什么时辰,大概是烛火燃尽便睡去。
半夜醒来,风雨雷电均停了。如水倾泻的月光从木窗的缝隙中透进屋内的圆桌上。下床,推开窗。雨后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客栈后院的玉兰,过早地结出花朵,那洁白的花蕾染了月华变成透亮。
拌着微微有节奏的鼻息,他侧趴在桌面。我从床塌取下一张薄被为轻轻他披好,之后端来一张圆凳放在旁边,将头卧在案面,细细端详他。
熟睡的脸如婴儿般柔软。少了白日的凌厉与桀骜。锋锐的眉角也平缓下来。月亮照着上面的粗瓷茶盏与他的脸,都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
醒来时,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内只有我一个人。想必尚睿已下楼打点回程去了。窗户关着,昨夜为他搭的薄被又被覆在我身上,盖得好好的。昨夜不知何时居然挨着他的脸就安心地睡着了。
下地穿鞋时,他正好推门进来。那一照面,想到他醒后看到的景象,而且自己最后还被他抱回床塌就有些尴尬。一时慌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