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好襟子,身上穿的再怎么破都可以,但不能乱。”国舅爷教训完了,又道:“我与酒家说好了,你替他送酒,他予你工钱,去吧。若是你今晚不出错,他肯先付你多些工钱,让你带你爷爷去治病。”
少年心中一喜,立刻依言拿起国舅爷丢下的方帕抹净脸上的脏污。再抬头时却已见不着国舅爷的身影,他怕酒家反悔,赶紧跑了进去。
不远处,一个华衣少年不解地询问:“先生,那人是在帮那少年吗?”
他身边的儒士点点头。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给钱?”
“殿下,世上需要帮助的人何其多,尽是用钱相助的话,耗尽千金又能救得了几人?”儒士望着国舅爷消失的方向赞叹:“那人口恶却心善,行事也高明得很,临京果然能人无数。”
华衣少年诧异了:“他这样做真的对吗?”
儒士继续教诲:“当然对,以财帛相助,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明其心,正其行,才是上法。可惜灯火太暗,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不然还能结交一番。”
“又来了!一点小事都被先生扯出一通大道理。”生性开朗的华衣少年嘟囔着,但出于对儒士的尊敬,还是说道:“那人要真有那么好,肯定有机会再见的。”
“这倒也是。”
“对了,先生,方才我听有人说了‘标金宴’,那国舅爷的做法也相当高明对吧?据说光是‘投帖’就得了好几万贯,这等手段,恐怕没几个人能及得上。”
“哼!卖国贼子,谈何高明!”
第8章
却说刚忙完冬至的标金宴,国舅爷还没来得及过几天舒心日子,另一件麻烦事又接踵而来:狄国催讨贡银的使团到了。
提起狄人赵德御就有些心惊胆战,这种时候他自然又找上国了舅爷。
所以国舅爷领着皇命,代赵德御与鸿胪寺官员一起到城门迎狄使。
临京北城门。东明负责迎接使臣的官员立在凛凛寒风里凝神等候,面色各异。最前方的正是隐为朝中清流之首的沈适,其后则是品阶各异的鸿胪寺官员。而立在沈适身侧的,却是恶名在外、且与朝中清流势同水火的国舅爷。
两人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地望着北官道。
沿途的路驿刚奉命扫雪开冰,一队旌旗摇曳的车马就从官道上辘辘驶过。那展翅玄鹰在飘飞的大旗上张牙舞爪,仿佛正得意地朝沿途避让的行人耀武扬威。
不一会儿,狄使的车队就临近城门,头戴厚皮帽、身着厚甲的开道狄兵先映入众人眼帘,个个高鼻深目,神色凶悍。
那马蹄哒哒作响,踏得许多人的心随那彪马悍将的临近而骇然猛跳。
畏惧!
正是畏惧!就连站在最前方的沈适也有些心惊胆颤,心底浮现靖和役时山河飘零,百姓相互践踏着南逃、百官弃城而去,更有甚者,扒开了河堤淹没良田、村庄,只为暂阻狄兵独自逃生!
两圣被俘、帝姬遭辱,浮尸遍野、哀嚎遍地,家不家国不国——靖和之难,正是由这些凶勇嗜杀的狄人而起!即使止战多年,那份惊惧与耻辱却已刻在心头,难以抹去!
怎能不畏惧?
谁能不畏惧?
东明这边的人还没从惊畏中回神,嚣张跋扈的狄使已飞驰而至。他们看也没看侯在驿亭的众官员一眼,一扬鞭,准备驱马直入。
被遣到一边的百姓都噤声不敢言语,东明缺马,更缺好马,遥遥将那纵蹄扬尾的北地良驹看在眼底,更是心惊胆战。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呲啦”一声,似乎是布帛裂开的声响,接着有童稚惊呼:“豆子!豆子!”很快地,那小娃儿就被捂住了嘴,挤在那边的百姓也都惊恐地往后退。
更让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那些狄马嗅到了满地豆香,竟纷纷低头寻食。几个没能稳住的狄兵就着疾驰的驾姿往前栽去,摔得极为惨烈。
众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传言中凶残嗜杀的狄人,也会这么狼狈?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冷笑的国舅爷骤然发难:“城尉!还不快清掉路面上的豆子?快去查问,找出是谁干的,严惩!”
百姓推搡着四散开去:“不是我!”“不是我!”城门前转眼已没了方才那番静寂,吵嚷得热闹。
此时有人扬声笑道:“原来是吴国舅来迎!”说话的是狄使中的一人,年约三十,面容矜贵,宛如江南水土养出来的世家子弟。
国舅爷面色复杂地看着对方。这人国舅爷是认得的,他是狄国国后之弟萧进,狄主好猎,常常把国事交由这个妻弟打理。本来依着狄人习性,每次战后都会撤回草原,当年狄主却听从这萧进建言,扬兵取汴京、占中土,使得那被称为“翰肃里”的草原蛮族从此有了立国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