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地眼睛直直盯着地面,裴玉亭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思忖自己刚刚的话。但他明白,不管红地如何讥讽自己对他父亲的痴心,不管他如何掩藏对二爷的感情,如何吵骂动手,如何醉生梦死,将情爱视如草芥,踩在脚下……这些年,他对二爷的付出和用心,裴玉亭都暗暗看在眼里。只是红地太过倔强,他怕输,怕丢脸,才将那些感情塞在心里,轻易也不亮给人看……而且,他的心事总是藏得很深,挖也挖不出他究竟怎么想。
红地突然转了身,似乎用手抹了把眼,背对着裴玉亭,说:“吃饭,饿死我了。为了个畜生虐待自己不值得!”
第44章
来不及多想,管事的进来,将江府上送的东西放在桌上,红地一看,是前些日子他送江道远的一条貂皮大氅。他不常送东西,既然要送,定是特别的,那氅的料子是托人从关外弄来的希奇货,并且他闲来无事,和裁缝学着制出来的。如今忽然给送回来,他倒是有点纳闷,心下顿时不快,捉摸着这其中怕是又有什么说道,一打听,果然是,气得他浑身发抖,伸手便掀了桌子。
江道远本来为了下个月去山西办货的差事忙得不可开交,结果,“秋海堂”来了人,让他尽快过去一趟。“秋海堂”的人,尤其几个主子身边儿的,个个都是人精,话不明说,却也听得出,这是不去不成的事儿。江道远无奈,放下手里的活计,匆忙赶了过去。
看见桌子上放的氅,他便明白怎么回事,前些时候,家里的女人为这个闹过,非要退回来,自己给她磨得烦了,便松口说由她去。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倒把这桩事给忘到脑后,他当然明白以红地的脾气,是肯定吃不得这个亏的,如今果然轮到他折腾了,顿时头大起来。
“我想不到你还敢跨进我这门儿!”红地冷着脸,狠狠甩了一句。
“唉,我过两天就出门半货,你们也不能让我轻省轻省?”江道远决定装可怜,“什么时候你找我,我还能不来?”
“你这是知道我找你为哪桩了?”
“你何苦和那些婆娘一般见识?”江道远凑过去,坐在红地身边,意外地,红地并没有挪开,以为装可怜有了成效,赶快趁热打铁:“她们说我今年本命年,不好穿氅,先放你这儿,明年我再穿!”
红地冷笑:“谁大年初三送神的时候穿了黑貂的氅?感情我送的就犯克,嫌弃我就直说,拿件衣服说事儿,拐弯抹角的,可不象你江家二爷的作风。”
“这事和我无关!”江道远好心编造的瞎话儿,给红地当面拆穿,面子上有挂不住。
“和你无关才怪,你家里那婆娘以前怎么不敢,如今生了儿子,腰杆子直了,还不是你给惯的?如今是退了氅,下一招又是什么?她以为我梁红地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你最好把她管严实了,真把我气着了,她就是江家的当家夫人,我也不会让她活得畅快!”
“得了,你们有完没完?就没一头儿让我省心的!”
红地一听这话,心里的火“腾”地就升起来:“我让你省心,谁让我省心啊?你江道远扪心自问,谁敢给我梁红地这等委屈受?”
江道远也是气得头昏,话到嘴边,想也不想就溜出来:“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梁红地?”
这话就跟把刀子,狠狠戳在红地的痛处!他这几日已经为了这种尴尬和不甘如坐针毡,这本就是这行当里忌讳又无法避免的结果,却不想,连江道远也拿这个堵他!红地刹那间闭了嘴,惨白着脸,胸口起伏不定,顿时觉得这多年来的付出和忍耐,全白费了!
江道远也知说错话,又悔又怕,屋子里死一般寂静,随时都能断了弦样,空气紧紧地绷着。半晌,红地颤抖地指着门口的方向,说:“滚,你给我滚!”
残局遍地,难以收拾,江道远长叹一声,只得离去。来时的大晴天,这会儿风雨缠绵,看似无休无止,如同辗转多年的岁月,回首阴晴雨雪,婀娜多姿,再往前看,去俨然乌麻麻漆黑一片,空荡荡寂静无声。
雪卿辗转听说那场大火之后,陶荆病了一场,精神上养好了,脑子也是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对面的废墟很快有人来收拾,几个月后开了家酒楼,“试春堂”从此没了。而陶荆更是,在新人辈出,莺莺燕燕的风月场里,当年他颠倒众生的绝代风华,笑谈之后,渐渐再没人提……百川归海,管你曾经多大本领,到最后,不过落得一滴水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