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说现在喝,你去给我寻就是!”知秋见唐顺儿听了他的,转身要出门,又急忙补充说,“别去厨房找那种喝不下肚的劣等酒,去找冯先生,他那里总会有过得去的存货。”
知秋嘴里的冯先生,是叶文治的门客,从唐顺儿进了叶府,也知道冯先生近年得了将军的重用,在府里管着大大小小的不少事情。听知秋这么吩咐,忙不迭地往前院跑去了。就跟知秋跟他说的一样,冯先生听过他的请求,转眼功夫,从里屋走出来,就递给他一小坛。
“叫三公子悠着点喝,这是塞外送来的异酒,醇香,但醉人!”
酒送到,知秋就把唐顺儿遣了出去。但唐顺儿不放心,躲在一丛丁香后面,偷着看坐在窗下的知秋左手拿书,右手持酒,一口接一口地喝。 他知道知秋的酒量一般,正急的如热锅上蚂蚁,不知如何是好的功夫,知秋头一歪,伏在案上,动也不动了。
酒量虽差,但酒品很好,不哭不闹,唐顺儿打算背他回房,刚翻过他的身,偏偏看见两行泪,沿着玉样光滑的脸颊,缓缓地淌了下来。唐顺儿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原先无乱如何也不答应他进宫打听消息就好了!
知秋醉了的时候,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身子越来越沉,魂魄越来越轻……渐渐地,两者便剥离了,各走各的。最好能把心也踢到一边,那剩下的肉体,就真的是无忧无虑了,知秋昏昏沉沉地想。
大热天醉酒,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屋子里就算敞着窗,也依旧觉得闷热,知秋似乎睡了一会儿,醒来看见窗口的天光亮得耀眼,周身就跟着了火一样,烧得他喘不过气。这几年,也喝醉过几次,怎么这次醉得如此难受?他扯着衣服,想透透风,耳边传来唐顺儿的哀求:“大人,别脱,要着凉的!”
“着,着什么凉?凉一点才好!”他确信自己是笑着的,而且是笑得没心没肺,蹬开了盖在身上的凉被,继续用不听使唤的手,试图扯去身上的衣服。正在这时候,身体被强壮有力的手臂镇压住。唐顺儿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
“唐,唐,顺儿,你松手!你给我松手!”
“看什么!还不下去打些水来?”
叶文治看着衣衫被汗浸透的知秋,也感到头疼。知秋体性寒凉,即使三伏天,也少有这么流汗的时候。如今看他如此狼狈,有苦难言,连酒醉时,也都紧紧闭着的嘴巴和心房……文治从开始就知道这不会一条好走的路,可若随心所欲半途放弃,将来真相大白的一天,谁又能来守护知秋的安全?
他最初猜到逢春的这步险棋,也觉得太过冒险。可静下心来仔细想,这确实是叶家唯一的生机。文治利用龚放至孝的弱点,秘密软禁了他的母亲,依靠这一点,才暂时让龚放不能轻举妄动。可如果不是皇上缠绵病榻,无心管理朝上事务,这样的牵扯变故,早被皇上洞悉也不一定。
知秋对皇上的心,文治又怎能不了解?若此事只关他的生死,恐怕是早已奋不顾身飞奔到皇上身边。只是此事牵扯太多人命,知秋的性子,也不容许因为一己私欲,让抚养自己长大的叶家承担灭门的风险。所以那夜倾谈之后,他把自己孤单的一颗心,狠狠埋葬,任凭里头如何支离破碎,知秋表面依旧作出若无其事,云淡风清的神态……每次看他努力地集中精神,却因为窗外一丝细微的风,而不自觉地失神的时候,文治便觉得自己离他,是渐渐远了。
接到唐顺儿递过来,清水投洗过的汗巾,文治对他说:“去拿套干爽的衣服,再去弄些醒酒汤来,这里我照顾就好!”
待唐顺儿把准备好的换洗衣服放在床边,转身又出了门,屋子里只剩下文治和知秋两人,顿时安静得如同午夜梦回时,飘缈弥漫过来的遥远岁月。文治凑上去,小心解开知秋的衣衫……不论多么艰难,大哥会陪你走过这一段。他几乎是为了鼓励自己那么想着,只要坚持过去,日后光阴会帮你遗忘。
那天以后,知秋依旧日日纵酒,开始还会挑剔,府里上下得了文治的吩咐,不敢给他找,慢慢从厨房或下人那里弄来的便宜货也不嫌弃,再不行,就遣唐顺儿偷偷混出府去买。最后,文治也没办法,只好任由他去。直到中秋将近,宫里突然一道圣旨传来,皇上召知秋即日进宫!
洪煜寝宫果然防守严密,叶知秋到时,出来等候的是冯世渊。近两年,洪煜对他格外器重,宫城乃至京师防卫的大权,都交在他手里。知秋与他不陌生,此人稍嫌木讷,对洪煜却忠心不二,言听计从。他引导知秋走进侧门内,询问身上是否带有利器。冯世渊为人直接,不是通融转圜之人。知秋心知,并不生气,反觉几分安慰,直接让他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