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顺儿二话没说,天黑以后就出门了,回来已经是后半夜,浑身又是泥又是土,原来跳墙进来,还摔了跤。知秋一直没睡,忙问他打听到什么。唐顺儿也顾不得擦脸,说话的音调却是变了:“大人,我说了,您可别着急上火。”
知秋一颗心顿时安静,“怎,怎么?”
“万岁爷,病了。”
唐顺儿喝了口水,喘大半天,才继续讲下去:“于海说,从开春时身体就不好,又分外忙碌,没得闲,越发重了,端午以后有两天竟不能下地。已经有几天没上过朝,对外面说是西藏高僧入京,万岁爷跟大师静修几日。”
知秋原本便知道,撤了中书省,六部杂务都直接由皇上一人打理,负担定是要增加,以皇上的脾气,政务的事,极少得过且过。累坏了身体,知秋倒也没有过度惊讶。他本来建议撤中书省,增设两院大学士,作为辅佐和参考,但想是这事来的匆忙,还没来的急商榷人选吧?
“皇上现在情形么样?”
唐顺儿面露难色,唯喏着:“奴才不知道如何说。”
宫里做过事情的奴才,都知祸从口出,尤其涉及到主子生死康健的事情,在没得到上面认可之前,是不敢乱说的。于海能跟唐顺儿说,也是因为看到知秋信物,明白他现在是知秋亲信,才没隐瞒。不过以知秋对于海的了解,恐怕跟唐顺儿带回的消息,不过是十之五六,若想了解得透彻,还得他亲自进宫才行。
“你但说无妨。”知秋安抚他,唐顺儿进宫一趟,总能看到什么。
“万岁爷的寝宫看守很严,据说前几日龚大人求见,都没准!”说到这里,唐顺儿似乎想到什么,急忙跟知秋说,“大人,奴才这次回宫,无论如何是瞒不过将军的,万一将军追问,可怎么办?”
“若大哥亲自问你,你承认便是。”
“那,那……将军还能留唐顺儿吗?”
知秋拍拍他的肩膀,“若没你在身边儿,我就真跟囚犯差不多,大哥是不会送你走的。信我吧!”
有了知秋的肯定,唐顺儿心安了,下去洗漱休息,知秋却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刚才唐顺儿说的话,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温着,忽然有些摸不出周围情势的底细。这几次洪汐来见他,时不时提皇上如何如何,童言无忌,知秋在洪煜身边多年,也没见他对那个皇子如此上心。太子来闹的那次,恐怕也是因为洪汐争了宠,因此迁怒自己。如此行径,龚放不可能不防,他为什么按兵不动?
而且,皇上武人体格,又逢壮年,向来身康体健。若是小恙,就没有宫里窝藏着,不让外人得知的道理。他心中转瞬不知转了多少弯,越想越没底,难不成……大哥开始动手了?那,皇上这一病……知秋想到此,遍身恶寒,激抖不停。不会,事情不至于此,大哥不会如此决绝,自断后路!
竟夜不眠,天亮后也无心打坐,白日里茶饭不思,坐立难安,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就算大哥节制了龚放,保不了过几年不会有别的知情人跳出来坏事,既然身世的秘密几乎无法隐瞒,那最彻底的办法,就是除掉能让叶家灭门的人,洪煜!换上叶家的人做皇帝,才能保证叶氏无后顾之忧!
知秋又怕有人察觉到自己失常,整日也没见人。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径直到文治的书房等候。掌灯时分,文治才回来,听说知秋在等他,立刻就朝书房来了。一进门,就看见知秋面色青白,坐在灯下走神。他向来沉得住气,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倒真是不多,文治顿时便猜出缘由。
知秋见他走进来,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勉强抿嘴苦笑:“是我叫唐顺儿进宫打听的,大哥不要怪他吧!”
文治见他强颜欢笑,眼里苦涩,竟像是整个人没了魂,不禁心疼,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不该这么瞒着他。于是,指了指暗室的门,“跟我进来。”他说。
暗室的门渐渐关上,火折子点亮墙上的灯,文治怕知秋的眼睛暂不适应,看不清,小心地拉住他的手,引导着他往下走。短短两步,忽生恍如隔世之感。知秋小时候,是经常牵着他的手的,那时攥在手里,是小小的一只,如今,再把他看作公子的孩子,是越发困难了。
“皇上的病,是怎么回事?”知秋开门见山地问。
文治没有立刻回答,沉思不语片刻,继而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地问:“若说与我无关,你信大哥不信?”知秋毫不犹豫地点头,这似乎给了文治莫大的安慰,深深吸了口气,仔细想了想这事要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