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顺儿换上叶府下人的青布衣衫,倒显得格外精神,来到知秋面前请安,行的依旧是宫里的大礼。知秋见他一副忠厚实在的面容,这样的打扮,真看不出是个公公。问他是否还习惯,也是惯常的实话实说:“将军军营出身,连这府里的人,也都跟兵爷一样,管得可严呢!”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也没提拔你,如今倒因为我出了宫,你可觉得委屈?”
“高兴还来不及,委屈个啥?大人宅心仁厚,伺候您是唐顺儿的福气!”
知秋四周瞅了瞅,唐顺儿见状,轻轻摇摇头,知秋会意,转而说:“屋里闷,你扶我出去走走!”
“外面可冷了呢!等奴才去给大人拿件斗篷。”
直到等到四下无人,唐顺儿才凑到知秋耳边,小声说:“这话本来不准奴才给您讲的,可唐顺儿不能瞒大人,宫里可是翻了天啦!”
知秋早料到大哥不会无缘无故软禁自己,必定是外头起了变故。他压了压心头的翻腾,才准唐顺儿继续说下去。
“有人参了韩相一本,说是南征的几次,他私自扣了报急的折子,上个月,南方押解回京城的降将里,有人说韩家前几年,私自资助过南边儿……还,还有,”唐顺儿似乎有些犹豫,为难地看着知秋,“陷害大人你的巫师,被缉拿归案,提审前的那个晚上,却给毒死。”
听到这儿,知秋无奈,所谓宫里翻了天,原来如此,“结果呢?”
“没查出是谁做的,当晚只有荣贵妃的人过去看过,那人后来也被人害了。万岁爷那几天火大着呢,一道圣旨,打入冷宫了!”
如同刹那冰霜迎面扑来,知秋猛打一冷战,君王无情,荣耀之端,还是万丈深渊,不过都是一句话。若是平日,洪煜也未必看不出其中曲折,偏偏这事发生的不是时候,凑上韩家的事,正让他恨在心头,哪里还顾什么夫妻情面?况且,龚放向来不与人过多交往,此时,对韩家所有的揭露和参奏,皇上恐怕也都认为是叶家在报复韩氏对自己的陷害……
“万岁爷一口气撤了中书省,韩相暂在龚大人府上看管,三皇子,四皇子,由皇后娘娘照顾。朝廷上人人自危,谁也说不清万岁爷下一步要怎么办。”
下一步?下一步怕就是叶家要倒霉的时候。天灰灰,重重低垂,转眼白花花地下起了雪。唐顺儿见状,用手里的斗篷裹住了知秋,小声说:“大人,下雪了,回去吧!刚刚的话,您就当没听过!给将军的人知道,怕是要把唐顺儿送走了!”
知秋没吱声,愣愣站着不动,直到雪密密地,铺天盖地而来,他的目光凝聚在雪花深处,幽幽说道:“唐顺儿,你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可是,大人,雪下得大了。您身子还没好呢!”
唐顺儿见知秋也不理他,不再啰嗦,退到一边却也没敢走远,角落里悄悄看着。尽管知秋对他而言,平易近人,好说话,没脾气。可有时候,他觉得大人的愁苦和烦恼,好像都来自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从小就是伺候人的,在他看来,象大人这样的出身,将军爱护着,万岁爷宠溺着,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人……看来也并非易事。
晚上叶文治回来,知秋已经吃了药躺下了,他示意唐顺儿出去,屋子里只剩两个人。知秋并没睡,朝里挪了挪身子,文治顺势坐过去,因为身上带进的凉气,歉意地笑了笑。
“外头还是很冷?”知秋放下手里的书,问道。
“是,今年冷得早。累不累?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说吧,什么事?”
文治犹豫了半遭,终还是对他说,“大哥送你去外地住一段时间可好?”
知秋似乎料到,轻声问了一句:“去哪里?要住多久?”
“扬州封家,跟叶家多年的交情,你去小住一段,等这里事情解决,大哥再去接你。”
“要怎样才算解决?”知秋面露苦笑,龚放开始动手了吧?姐姐只怕是急着除去荣贵妃,这事做得早了,反倒帮了龚放。也只在心里琢磨,怕连累了唐顺儿,没敢说出口,“大哥,若叶家因我出了事,你就算保全了我的性命,知秋又生有何趣?”
叶文治侧头,知秋深皱的眉心,揪得他心疼。他竖指轻轻抚摸那里,低低说道,“大哥不会让人伤害你,谁都不行!”
知秋其实一直想问,是不是大哥觉得,若当年有今日之权势地位,便能保得住心上的人?可他终是不舍,也不忍戳破,生死胜败皆是天命,又岂是因一人一时而轻易变更?你一心想挽留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