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洪煜听见身后有奴才进来点灯的声响,握着知秋的手轻轻攥紧,喉咙一阵酸苦,这句话,实在难以启齿,这一放手,许是将来便没了。闭了闭眼,咽下泛滥的悲戚,终于对身后吩咐道:“让于海去准备车马,在院外候着!”
皇宫里,除了皇上的车马,其他一众人等,车轿均不得进宫,于海只当是洪煜要用,半盏茶功夫,车马已经等在院外。却不料,上轿的人是叶文治,怀里还严实实地抱着一个人,遮得紧,也看不出是谁。于海心里便是一惊。再看洪煜站在院外,目送车马远去,转眼消失在金瓦红墙的尽头,也不肯挪动半步。
“你家大人是不是一直想要这样的自由,却又不敢跟朕说?”于海不知洪煜是不是在问自己,也不敢擅自回答,而洪煜并不等他的答案,终于长长一声叹息,直出胸臆,“走就走吧,走了,一了百了。”
知秋只觉得摇摇晃晃,如舟行水上,身同飘零,他伸手抓了一把,捉住谁人的衣裳,攥在手里,才觉得踏实些。再次醒来,眼前一灯如豆,枕边坐了个人,他没动,直觉知道那人不是洪煜。因睡得久了,头脑里混沌一片,索性睁着眼,没说话,慢慢等待彻底的清醒。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醒了怎么不说话?”
“大哥?”
探过来的一张脸,在灯光里渐渐清晰,果然是大哥!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睡了快两个月,也该睡够了吧?”
知秋还是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努力想着昏睡前最后的记忆,一点一点地,若有若无,像是一场恶梦……自己拿着刀,朝洪煜刺了过去……
“皇上!”他失口喊了出来,“大哥,我伤了皇上!”
叶文治伸手按住他挣扎着要起来的身体,“皇上很好,没听说受伤,你是被人魇了,才会做傻事,皇上也不会怪你!”
知秋冷静下来,四周是熟悉的,大哥府第里自己的卧房。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知秋敏感地觉察到周遭有些怪异。为什么醒来看见的,是大哥?出事时,大哥不在身边,皇上不可能把自己送回叶府……我,怎么会在这里?这话还未问出口,就听大哥对他讲:“你就在这里把身体养好,别的不用过于关心。太医说你睡得久,双腿醒来定会无力,慢慢适应一阵就好。我从边关寻了种药酒,通筋活血,帮你擦两天,就能下地了。”
知秋慢慢不再感觉混浊,头脑轻快不少,心里那股冲动,也悄悄地压抑下去。大哥的脾气他了解,这么多年,生活的一切,都由大哥安排,自己只要照着做就行。小时候还会问为什么要如此这般那般,问多了,也摸透大哥的脾气,那些所谓原因,不问心中也自然清楚。
醒过来两天,除了不能下地,其他的倒是恢复得不错。叶文治早朝以后,通常都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用药酒为他推拿双腿。小时候,在山上有次给毒虫咬了,当时大哥吓得够呛,明明祛了毒血,没有大碍,他还是坚持亲自为自己推拿消肿。大哥是习武的人,推拿的手法有些了得,小时候倒是向往,如今,却是生疏了,总觉别扭。
不仅如此,大哥几乎不提朝廷上的事,知秋身边并无熟人,偶尔假做无意地向伺候的人询问,却都是一问三不知。这种情况多了,知秋心里便有点慌张。就在他六神无主的当儿口,这天大哥早朝回来,竟领回个人,唐顺儿。
“皇上赏你的,说你喜欢他的憨厚。留不留,你自己拿主意。”叶文治扶知秋下地,坐到窗户边的桌子前。外头,唐顺儿正跟叶府的管家说话,看见知秋的脸从窗口露出来,憨憨地冲他笑,露出一口白牙。
“皇上说了很多次,我都没要他。”
“这是为何?”
“大哥还记得皎儿吗?我那时候也是喜欢他机灵,以为能帮他过上好日子,却不曾想害了他。跟知秋接近的人,都未必幸运,便也不想再害人。”
“那是在宫里。现在你住在府上,没人敢对你的人不利,你放心将他留下,在这里总比呆在宫里自在。”
“会吗?”知秋反问了一句。
“什么会吗?”
“大哥说的,这里会比宫里自在。”
叶文治愣了一下,知秋心里有气,他自然是知道。虽然知秋没直接跟他说,却也没太费心掩饰情绪。“大哥是想你好好静心把身体养好,这几年,大哥不在,你凡事操心,如今,该好好歇歇。”
知秋无力笑了笑,也不跟文治继续争执,只随口应承道:“大哥说留,就留着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