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深了,自绣娘远离,慕平日复一日藉洒浇愁,然而楚扬却未见慕平的愁绪何时少了,他只看见日益消瘦的慕平愈益憔悴,故作开怀。
「你以前不爱烈酒,即便试著尝也仅仅点到为止。」楚扬说道。「别再喝了!」
慕平没有停下,酒一杯一杯地斟,一杯一杯落喉。
「平儿……』楚扬捉住慕平举杯之手,酒溢洒而出,湿了两人袖口。
慕平的眸暗著,幽淡无光。
「别再喝了,算我求你。」楚扬拿下慕平手中青瓷杯。
「我以前曾有过一对相仿的杯子,但你打碎了。」慕平缓缓地道:「後来我找了好久,却始终找不到一模一样的。』
「那对杯子我留在扬州故园,我会找工匠再沾回去。」
「碎了的怎么沾,都无法再全。」
「可以的,我正在找……」楚扬说著。
慕平忽然扬首,凝视楚扬那对湛著蓝光的眸子。「为何是我……」他问著楚扬。
楚扬愕然了。
「你对我,就像是绣娘对我那般么?就像是十姐当年喜欢著你那般么?为何是我……为何……」慕平追问著。
楚扬哑然无语,他别开了脸。
「你仍喜欢著我么?才过三年十姐对你心意已改,而你何时才会如十姐般,将我全然自心里舍弃。」
「别这么问我。」楚扬的手发著微颤。
「三年、八年、十年?」
「我只知这刻里,我心里能想的,唯有你……」楚扬如是回答。
慕平默然了。
楚扬松开了他的手,莲花酒香满溢的厢房,慕平身上散漫而出的酒气,醺迷著楚扬眼耳口鼻。
「楚大哥……」慕平缓缓地伸手,触碰楚扬凹陷的双颊。「但我……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啊……」他害惨了楚扬,他心里明白。
楚扬微微抖了一下,闭起双眸。
那夜慕平醉倒了,楚扬将他搂起要往床榻上放下,慕平却揪住了他的衣襟不放手。
「平儿,你该歇息了。」楚扬对他说著。
慕平不语,因酒气而绯红的双颊双唇埋在楚扬的怀中。
「平儿……」
那夜,楚扬拥着慕平入睡。
这是慕平所应许。
翌日楚扬如昔起了个大早,为慕平往市集而去替他买些清粥暖胃。
他离开时慕平仍睡著,他见慕平睡得香唇角也小住浅浅上扬。
由慕平昨晚的举动,楚扬猜测慕平或许允得他留在他身旁了。他的心情从未如此轻盈舒缓过,怀中衣襟,似乎仍留著慕平身上的余温,酒香不散,至市集逛了圈回来,仍是暖的。
拎著慕平的早膳,楚扬带著笑意回府。
他踏过门前积雪,走过厅前台阶。他打开了慕平睡著的那道门,心想他或许正睡得香,该放轻音量省得吵著了他。
然而,当楚扬走至床前,他脸上的笑意凝结了。
空无一人的床榻徒留凌乱被褥,慕平并不在上头睡著,楚扬在房里四处望著,见不到慕平的身影。
打开的衣柜内没有半件衣衫,原本该在的那些冬衣都被带走了。
「平儿……」
冬里,无人的空房显得有些冷凉。
楚扬握紧胸前衣襟,握紧那慕平留下的温度,他突地觉得胸口气闷无法喘息。
踉跄一步,他跌坐在地。
慕平昨日为何提及那些,为何肯让他接近,空凉的宅子,给了楚扬答案。
「平儿……」
楚扬捉紧的胸口,似乎停止了搏动。他的心如同这宅子,空寂荒芜了。
慕平的不告而别,带走了他所有燃起的希冀。
他举目,发觉自己又回到那见不著天日的扬州宅子。
邻宅,鼓乐喧嚣,哨呐齐响,谁说著祝新人百子千孙,愿新人举案齐眉。
他在房内,毁了那把伴著两人成长的琴,逼迫自己必须承认从此之俊再无人相伴,逼迫自己承认所有盼望皆为空想,一生一世,就得过著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合眼入土,直至腐成枯骨。
那早趁著楚扬外出,慕平收拾了些细软离开了京城。
他托朋友替他卖了那大宅,而後拿著点钱回到扬州。扬州老街家前,几个姊姊知他回来,出来相迎。
「爹病得不轻,但他说不想见你,就算死後无子送终,也不许让你再踏进家门一步。」姊姊们穿著素白衣裳,摇头叹息。「娘在里头看顾著爹,出不来,有什么事你告诉姊姊,姊姊会替你转达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