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儿见了慕平模样,叹了口气,亦知朝中朋党之乱累及了他,使他丧失所有,甚至赔了妻子的一条命。
十儿由怀中拿出一封家里来的信,放在桌上递给慕平。「娘捎来的,爹自京城回去后,郁闷成疾发病倒地。大夫说爹时日不久矣,娘意思是让我们几个姐弟尽早回乡还赶得及看爹。但娘言语中提及了你,爹却又再发火,激动得几度晕厥。」
慕平静静听著。
「我与几位姐姐联络好了,打算一一回扬州。你呢?」十儿问著。
慕平不语。
十儿等了许久,等不著慕平的回答,她叹了口气,举步离去。
临走前,十儿说了:「慕家如今会落得如此,你十姐夫难辞其咎。他在你几度拿钱营救丈人时从中图利不少,我被蒙在鼓里,待上元夜后才全然发现。为了这事,几番争执下他休了我,没察觉他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让你受骗上当,十姐难辞其咎。爹那头,十姐跟几个姐姐会为你求情,叫爹别那么狠心与你断绝关系,让你在外头漂泊回不了家。我们相约回扬州,船期也定了,初十那日渡口相等,你看是要卖了这宅子还是怎么著,初十往渡口去吧。」
十儿离开时恰巧见著了入内的楚扬,她惊讶地看著楚扬愣著了。
楚扬只是淡然瞧了十儿一眼,便往慕平身边而去。
「已经很晚,你该歇息了。」楚扬对慕平说著。
慕平仍是睁著一双茫然的眼望著他,开不了口对谁说些什么。
「你是楚扬?!」十儿喊著。她虽知楚扬亦在京城之内,然从不知此人便在慕平身旁。
楚扬只对十儿点了个头,没有太多情绪浮现,接著低头对慕平道:「我晚些再来。」他转身往内堂走去,对这座宅第了若指掌的他无须任何人指引,自个儿离了去。
十儿难掩心中震惊,回到了慕平身旁。难以置信的她,语出惊人对慕平道:「你可知朋党之争,带头为东厂铲平异己的是谁?」
十儿指著楚扬离去的方向,怒道:「便是楚家人。」
慕平的眼只眨了一下,他泪早已流乾的心中,早不复任何爱恨。
人都已死,是谁又有何谓。
夜里慕平突然转醒,谁家猫儿的叫声传进了他的耳里,那像极了婴孩的啼哭。
他的孩儿。
无法入眠的他坐在屋外台阶上,不久楚扬来了。楚扬凝视著他的眼中有著浅浅笑意,却泛著薄薄泪光。
突然间,慕平顿悟了。只因他一人,却害惨了两个爱著他的人。
他的罪孽在累积,楚扬越是痴狂,越是掏心掏肺,他越是在害楚扬。他不过是个鄙下之人,从无长志、亦无长才,楚扬爱著他,换来的只会是世俗不容,他知道自己会毁了楚扬一生。
楚家声望正值如日中天之际,朋党之争后又要是另一番辉煌功业开展,楚扬居于扬州时空有一身抱负无处舒展,如今楚家人好不容易接纳楚扬,楚扬日后定能大展抱负在官场崭露头角。
然而该为将来拼命往上的楚扬,现下一双眼瞳却只是痴然望他。楚扬全身陷下了,没有起身的打算。
慕平明白,自己的存在只会碍著楚扬。他是个泥窟,在他身旁的人,见不著清明一日,绣娘已是如此,他不愿楚扬如是。
楚扬若留在他身旁,这生便将与他一般扰攘平庸地过。他的泪无声无息之际又再落下,他不想害惨楚扬。
「我……买了些清粥来……正热著……」楚扬站在慕平身前,他不能靠慕平太近,他怕靠得太近,慕平又会转身自他身旁远离。
「楚大哥,你还弹琴么?」慕平昂首仰望楚扬。
「……许久未弹了。」楚扬回答。
「我想听你弹琴。」慕平说著。
那夜为了慕平一句话,楚扬返回家中携了不知是谁的琴,往回好些时辰路程,仓促地回到慕平身边。只要是慕平所希望,他皆想为他完成。
厢房内,窗敞著,风有些冷。
一张音色陌生的琴,一壶温热的酒、一对色泽温润的青瓷杯,一对异地相逢的老友。
慕平坐于窗台之上,饮落陈年花酿,听著慕平十指下轻柔声调。时光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扬州城,那道墙下,那个小亭内,偶尔掺杂著福伯前来探视却止于远处的细碎脚步声。
那年的无忧无虑,令人心安平静。
楚扬沉稳的笑颜缓缓展露,楚家的宅第内,是慕平唯一能放心停歇之所。
而后当夜深他睡了去,楚扬每隔一阵便会摇醒他提醒著时刻不早,该是回自个儿房里歇息的时候。每当他在众人沉睡时分安然回到幕府内没被发觉,他与楚扬无人阻碍的交情便愈益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