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他与绣娘启程,然而爹顾着酒庄娘守着家,没人前来送行。
烟花三月,扬州美景如梦似幻。河畔杨柳摇曳,河间澄净如镜。
他踏上摇晃不定的渡船,偕着妻子要往京师而去。
山峦苍翠,蜿蜒起伏,烟雨蒙蒙的江南河岸孤帆点点。
一片的寂寥,一片的苍凉。
「平少爷。」
当慕平上了船后,福伯老态龙钟的身影急急赶来。老人家走得喘吁,满头大汗追得仓促。
船上的慕平原本无意停留,但福伯眼神间满是哀求神情,他不忍,遂开口问道:「什么事?」
「我家少爷要我把这交给您。」福伯由怀中拿出一段断了的琴弦。「知音人难再找,少爷说他再也不会为谁弹琴。」
慕平的手并没有伸出接过那断弦,他的心似摇晃不定的渡船上下忐忑着。那夜之后,他已经许久没见楚扬,他以为日子久了,这伤这痛将随之淡去,然而,楚扬为何还会念着他?
舢舨上绣娘走了来,她下了船替慕平收起福伯手中断弦。绣娘动作轻柔,似也怕再伤那脆弱不堪的琴弦一次。
「绣娘。」慕平想要阻止。
「就收下吧,相公。」绣娘微微地笑着。
后来,绣娘做了个绣袋,将弦收于其中,挂在慕平身上。她似乎知道什么,新婚那夜慕平彻夜不归时,她就有些明瞭了。但是她没说,她是他的妻,她今后的一切只为他而活,其余的她不作多问。
绣娘回了船舱,福伯这也才欣慰地离去。然而就在福伯身影之后,慕平却又瞧见渡口远远的那头,有一抹身影憔悴伫立。
雾朦胧着景象,也掩盖去那人的面容,然而慕平知道那人是谁,因自幼而长他每日每日目光追随着的,便是那人的身影。他将那人当作兄长般敬爱未曾变过,然而看着来送行的那人,他却无法再走向前一步。
离别之后,船启程了。
慕平往遥远的京师而去,将繁花似锦碧柳垂烟的扬州抛落了下。瘦西湖边他拼命想抓住的楚扬,从此也与他陌路,再无相见之日。
只是,往后绣娘每每满足地对他笑着时,他却总是会想起哪个蒙蒙烟雨中的身影。
绣娘有他为夫,心满意足不再多求,然而楚扬呢?
楚扬是否还守着那道他再也不会翻过的墙,守着再无人与他把酒言欢的凉亭,形单影只地默默活下去。
在京城过了几年后,慕平为家里的酒庄添了些生意。而后他籍着丈人牵引,认识了楚家人。
楚家前些年的确是京里的显赫世家,但自送走楚扬后,仕途不保,连连败退了下来。他费了很大功夫找了名颇有威望的相士为楚家观风水地理,并让那名相士说:「若要风生水起再展雄风,则必一天生蓝瞳贵人相助不可。」
楚家的人的确迷信,相士说什么都信。于是在慕平的穿针引线下,楚家人连忙奔下扬州,迎回楚扬。
他只是想为楚扬做些什么,毕竟楚扬曾是他最尊敬的人。
但那之后,绣娘有了身孕。当能做的都已为对方而做,他没有再理会楚扬是否已回到京城,只是专注于绣娘身上。
他的妻是绣娘。
不是别人。
华灯初上,京师酒街忒地喧哗。平地上高楼相争而起,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灯火荧煌亮如白昼。
慕平由自家华丽非凡的酒楼出来,身旁伴着十姐的夫婿。
十姐夫在他耳际低声讲着:「令岳丈所犯之事非同小可,朋党之争已引起东厂侧目,那些宦官打算一次肃清握有大权的几名朝臣,据我得到的消息令岳丈的名字清清楚楚写在此次名单之中。」
慕平不语,低头走着。
「如今东厂掌权,几欲取帝王位而代之,东厂下的格杀令,没人能逃得了。」十姐夫小心翼翼地看着左右,怕一不小心自个儿讲的话会被其他人听了去。
慕平沉吟着。「十姐夫在京城中交友广阔,可有疏通门路?」
「就算真有,我也不敢说。」锦衣华服的男子叹了口气。「扯上东厂,这事最为难办啊,然而是人就爱财,除非捧大把银子出来,否则令岳丈这条命,怕是救不回来。」
两人相偕走离了酒街,男子告辞慕平往路旁停着的自家马车走去,慕平目送姐夫走后,一口凝积在胸口的郁闷之气才得缓缓吁出。
来京城已好些年了,此处官商交结龙蛇混杂,他每一步皆踏得战战兢兢,深怕一个出错便累及家人。然而,他的安分守己却保不了在朝为官的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