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平摇头叹气,他还未及弱冠,懵懵懂懂之际尚不了解成亲是何回事,只晓得那代表有责任加挂,有个女孩儿会将其一生放在他身上。
或许再过阵子,他会成为几个孩子的爹,然后继承家业,像他爹一样忙忙碌碌一直到老。
「成亲?」楚扬的声音听来微微上扬,那是惊愕,是万般骇然。一语惊醒梦中人,楚扬曾以为他与慕平的情谊会永远持续不断,他能留在慕平身旁,但他却想漏他们同为男子,慕平终究得继承家业为慕家开枝散叶。
不……楚扬一想及日后将有名女子以慕平妻子的身分,待在慕平身侧侍奉慕平,为慕平生儿育女,他就无法忍受。
「是啊,成亲。」慕平稍嫌不安,毕竟不晓得新娘长啥样,只是见了张丹青,也没真正见过她的面,但日后他却得与其携手相伴共度一生,直到老死入坟。
楚扬停下了抚琴的指,神色凝重地喝着慕平带来的那壶烈洒,然而楚扬向来苍白的神色交无因酒气而稍稍红润,反之,他咳得越来越深,一声一声,叫人不忍听闻。
风旋着,在黑夜里刮起飕凉,楚扬的神情与沉默令慕平感到不解。
楚扬十指交合的指节因用力而泛曰,他不再奏琴鸣曲,只是任寂静蔓延、蔓延、再蔓延。
「楚大哥……」
顺气之后,楚扬紧抿着双唇不愿开口「楚大哥……」慕平唤着。
楚扬缓缓开口道:「你走吧。」他有种强忍着无处发泄的痛楚,慕平无法明白这痛有多深,他若明白,便不会挑着了他的痛点予以痛击。
「为什么?」慕平疑惑着。
楚扬凝视着眼前神情无邪,涉世未深的少年,慕平总拿着最信任的眼神望着他,一点也没察觉到那些他深藏着无法透露的秘密。
慕平善良而无心机,这些年来慕平待他的好,是数也数不清。
楚扬明知道慕平只是倾慕他的琴音、欣羡他的文采,但一见慕平那双晶莹而无瑕的水眸仰望着他,对他吐露笑意,他便不由自主地怔愣迷惑。
他明白知道眼前的是少年,而非少女,可却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锁在慕平身上,无法移开。
慕平仍留在亭内没有离去,楚扬的蓝眸中闪现哀然,他无法舍楚扬而去。楚扬不太对劲,他如此觉得。
「我要你走,你没听见吗?」楚扬一掌击在琴上。
弦声皆乱,剌痛慕平心扉。
「楚大哥,平儿哪里惹你生气了吗?」他不明白。
「走!」楚扬低吼了声,挥抽扫下桌上杯物,一对青瓷杯被挥落了地,应声碎裂,散成四片。
慕平瑟缩地往后躲去,他被楚扬突如其来的愤怒给吓到了。楚扬向来谦和,对他更是从未动怒,他完全无法理解楚扬为何如此待他。
红著眼眶,慕平捡起裂了的杯子塞入怀中,楚扬一直无言,他不敢再问。
收拾好后有些丧气,垂着首默默地走了。楚扬赶离了他……走时慕平脑里萦绕着的唯一念头便是,楚扬赶离了他……
慕平带来的酒壶留在凉亭之内,浓郁性烈呛人鼻息的气味仍残留亭中久久不散。那些药材入了酒,在他腹内散开,送进血里骨里令他冰凉的身躯发着热。
然而再如何得医治百病的仙丹妙药,都没能治愈他胸口方才被慕平狠狠扯出的一道伤。
心在绞痛着,但无论再痛,楚扬都无法开口。
慕平可知……可知他是如何看待他…
为何慕平要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
这番伤人至深的话……
楚扬自此才真正明白,能留在慕平身旁的人,终究不会是他。
酒庄后头一个房里散出了氤氲热气白烟缕缕,慕平手持着木桩捣碎蒸熟的粳米,拨弄置凉后与糟相匀,一点一点地舀入甑中盛装起数十瓶。
他边上塞子边喃念:「秫稻必齐,面槩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他这些酿酒的基本功是楚扬教他每回制酒时反覆呤诵,依着对照以免他出错又酿坏酒成酸醋。慕平心不在焉地将瓦甑搬出酒房准备到另一间房蒸烧,但走没两步就停了下来。他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愣愣地道:「怎么这么轻……」再搬回酒房中连忙拆开红布盖子,慕平这才发觉,自己忘了将浓酒放人。
他叹了口气,心绪不宁什么也做个好,干脆就搁着不做了。
裂了的青瓷杯慕平仍收在怀中,他参不透楚扬昨日为何动怒赶他离开小亭。
他记得的楚扬一向谦和有礼恭逊待人,楚扬未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未曾给过他那么坏的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