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扬神情中没有见着他的惊讶,慕平怎么觉得楚扬仿佛一直在等着他似地,那神色之中有抹失而复得的强烈情绪,但升后随降,隐入了骨血之中,不再轻易浮现。
初次,慕平迟疑了。他突地觉得心里有种不相识的莫名感觉游移来回着,止住他向来都会翻墙而过的举动。
他由漏窗往小亭望去,楚扬停下琴音,往他走来。
楚扬神色苍白,唇间血色尽退。
怎么楚扬在他不见的这几个月里又病成如此,慕平自责着这些日子忙于家务,抽不出闲来探望楚扬,楚扬在扬州没有朋友唯一知心的就只他而已,他都不来,又有谁能打散楚扬独居于此的落寞神伤呢。
「不过来?」隔着漏窗相望,楚扬平稳地道。
月色掩映,漏窗杆栏石雕影子落在楚扬面容之上,斑驳交错着,慕平几乎有种错觉,看见了楚扬平静的外表下,伤痕累累的心。
「我送酒来给你。」许久许久,慕平才挤出了这句话。
「怎么了?」楚扬察觉慕平的迟疑。
「十姐前些时候出嫁了……」慕平底下了头,想理清望见楚扬时心里激荡的,是些什么。
「嗯?」楚扬淡然浅笑着。
「十姐叫我要懂事些,家里就只剩下我可以撑着这个家,爹和娘都老了。」
「那么你回去吧,天色已晚,你明日还要上酒庄习酒。」楚扬没有强留,他转下身就要离去,然而旋步时脚下辗着的枯草却发出了极为刺耳的声响。
「楚大哥!」慕平忽地叫住了他。「如果我以后都不能过来,你会如何?」
楚扬的声音平淡中带着沉寂。「不会如何,就是同以前一样。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第二日慕平在酒庄地窖封酒入瓮时,家里仆人突然前来,对他道:「少爷,老爷请您回去一趟。」
「发生什么事了?」慕平洗净双手后抹了干净,身上仍残留着桂花酒香。
「说是媒婆来了,要少爷您赶紧回去。」
「咦?」慕干皱着眉,爹交代的事情都还没弄完,他这会儿回家一趟事情想必得留到明儿个才能弄妥了。
慕平向酒庄里的小厮们支会了声,便匆忙地走过几条石板子街,穿越扬州嬉哗人群,往家宅回去。
沿路上不时有熟人对他打招呼,向来不懂该如何面对外人的他虚应几声,便急步离去。
才入了大厅,便听爹洪声道:「这媳妇家世显赫又长相清秀,如此才配得上我家平儿。」慕鸿朗声笑道。
「不知此女性情如何?」容氏问着一旁媒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露着镶金大牙红丝帕掩嘴笑着:「大家闺秀大方得体,兰心蕙质秀外慧中,生得是沉鱼落雁花容月貌,更入得厨房出得厅堂。老爷夫人看这丹青就知道了,能娶得这么个好媳妇,平少爷司真是有福了。」
「平儿,你回来啦!」容氏看见踏进大厅的儿子,连忙招手呼唤:「过来看看,这就是你未来的媳妇了。」
高堂在上,为了唯二个儿子的终身大事忙着乐着,慕平见双亲欢欣神情,倒也染上了厅堂内的欢喜气氛。十姐出嫁后才卸下的红灯笼红幔帘没隔多久,又要结上了。
他接过父亲手中丹青,望着卷轴内清秀典雅的女子,慕平唇际一抹笑意挂上,忍不住在脑海中描绘将来妻子的模样。
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儿,将与他携手一生?
稍晚不回酒庄,慕平接着往围墙而去,但却见昨夜那壶酒仍搁在高墙之上,楚扬没有取走。
慕平也不知两人间是怎么了,虽由幼而长无话不谈,但终究已脱离小时相腻嬉耍的闲散时光,渐渐地各有各需要忙的事情,愈益疏远了。
翻过墙,他提着酒走过楚家荒凉的庭院,四处寻着楚扬。楚宅与他家差不多大,但他家里人多热闹,即便是十个姊姊出嫁了,府里的仆人婢女仍是成群成群,寻常时候不管往哪处走,都有人声嘈嘈。
然反观楚扬宅第,不过隔了道墙却天地之别,不似他家光景。
楚扬这头也是江南庭园布景,然而无人整理总有萧瑟之感,唯一贴身仆人福伯年纪也大了,府务也是能做多少算多少。楚扬食衣住行样样简朴,过了多年自己动手的日子,倒也没想过再多买几个仆人回来。
大厅里头空空然,楚扬房里也不见人。慕平绕了两圈有些泄气,心想或许楚扬出外去了,晚些才会回来。
他许久没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翻过那道墙,没见到楚扬的面便也不想那么快回家去。
把玩着酒壶耳朵,慕平在楚扬房里待着。楚扬的琴就置于桌上,他闲着没事做,无聊地抚弄琴弦,铮铮声响,曲不成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