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与将军解战袍(13)
在阮羲把银子流水一般用在令华殿的这段时间里,无数工匠昼夜劳作,甚至还拆了周围数座宫殿,终于建成了它如今的模样:既有园林风光,也有九曲回廊,亭台楼阁,假山泉水,任意一方望去都是绝佳美景。
就连阮羲自己走在其间,也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叹:“难怪百姓说孤昏庸,这般宫苑,果然昏庸。”
江延面无表情地跟在他后面:“王上英明。”
阮羲被他一噎,顿了顿便转移话题道:“泽广,你猜浮青会说什么?”
“随他说什么,”江延道,“反正王上宠他无度,朝中已经无人不知,只管答应就是。”
虽然江延这样坚定,进到殿中后,对卞有离的要求也实在始料未及。
“卞公子,”江延道,“你想做些事情未尝不可,在朝中还有许多位置,都可以给你,何必如此固执?”
卞有离立在窗边,看着窗外道:“我只去军中,不然就让我走。”
阮羲站在一旁看着卞有离,神情很不理解。自他和江延进到殿内,卞有离就一直站在那处没动,说留下也可以,但要去军中待着。
他想了想道:“军中的人大都不好相与,你若去了,怕会有人为难。不如孤给你个文职?”
卞有离终于回过头来,多日不见的眉眼少了初见的温润,多了几分冷厉,那艳色却丝毫未减。他嘲讽一笑:“你不是允诺什么都给?现在我一说留下,你倒不给了。”
“浮青,”阮羲不赞同地看着他,“并非孤反悔,军中实在太危险。”
卞有离冷冷道:“那就是不给了?”
“怎会?”江延看卞有离面色不善,赶紧拉了阮羲一下,道,“王上,留住卞公子要紧,快答应下来罢。”
阮羲还是犹豫,片刻后道:“你若真要去,孤还是找人护着你为好,或者,不如换个去处如何?”
卞有离干脆道:“王上就说答不答应。”
阮羲见卞有离心意已决,自己和江延劝说又无果,沉默地盯了他半晌,只得轻声应道:“答应。”
“那便好,”卞有离从窗边离开,往里间走去,经过他们时道,“假山不必修了,其他也都赶紧停掉,金堆玉砌,我并不想看。”
花费如此多的钱财,总算换到他一句话。
目送卞有离回到里间,一点影子也看不见了。阮羲转头看向江延,发愁地问:“要如何安排他?”
如何安排一个明面上备受宠爱,年轻且毫无资历的美人呢?
这个人既无背景,也没显示出过人的能力,甚至迄今为止,他都只是外人耳中的一个“听说”。
江延微微思索,忽然想到什么似,对他道:“臣记得林相国手中新收了一支军队,尚未选出将军,不如授给卞公子。”
阮羲思量了一下这个提议,品味出江延的意思后,蓦地瞪大眼睛:“这怎么行?”
“有何不行?”江延将目光投向远处,清俊的面容上竟是不可名状的冷漠,“毕竟王上已被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讨得美人欢喜。”
一心讨美人欢喜没错,只是原因和结果,可不好说了。
但明面上的形象已经树立起来,再要以此为由做些什么,就容易得多,毕竟这就是交待给众人的借口。
借口编造出来,某些时候,这就可以作为行事道理。
比如当阮羲上朝时提出要封卞有离一个将军,底下虽然无数人跪地反对,这道旨意还是冲破层层阻隔到达了令华殿。
面对一个被美色所惑的君王,为人臣子,总不能真的以死进谏——荆国若有如此忠臣,也犯不着走上这一步。
而卞有离甚至不曾出现在朝堂上。他只是在令华殿内静静地接完旨,便关掉殿门,断绝了外界好奇窥探的所有拜见。
偌大的宫殿内,卞有离握着王旨静静站着。他近来总喜欢看窗外景色,因为每次回头见到金碧辉煌的内殿,就不由得记起自己的处境,进而升起更深的烦躁苦闷。
看着外面,景色虽然不是真的,是花了大笔银钱塑造的假象。但有时候也还能勉强假装一下,当作自己是站在谷中,把那些草木花树看成理所当然的存在。
而这些时日的遭遇,以及手里墨迹俨然的王旨,也许都是一场梦。
阮羲进到殿中,就看见卞有离失神地站在窗边。因为守孝,卞有离还是一身素白衣裳,全身不见半点装饰,可即便如此,也能透出超凡脱俗的风情。
这样一个人,阮羲暗叹,却被我带累了。
那么除了尽最大可能地待他好一些,又还能如何弥补心中愧意呢?
阮羲暗暗对自己道:等收拾完这个烂摊子,立即向他赔罪,予他自由,决不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