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浅媚终于抬头,黑黑的眸子在卓锐脸上一转,莫名地便让他胸口闷闷地疼起来。
那淀在曜亮眼眸最深处的,是什么?
那如萤火般看不分明,却是确实存在的,是忧伤?还是悲哀?
这般隐得极深的苦涩和痛楚,几时出现在他迎回中原的北赫小公主的眼睛里?
她明明应该是个把一切都写在脸上的女子。
她喜欢笑,喜欢鲜明多彩的衣衫,喜欢无拘无束的广阔天地,开朗得像从不会发愁,——便是发愁,也不会发愁多久。
她总是快活着。
那样明亮的快活,不仅感染着唐天霄,也感染着唐天霄身边的人……
可此刻,她的笑容亦是凄凉。
她慢悠悠道:“不怎样。我也没打算认什么错。”
卓锐愕然。
可浅媚立起身,却又疼得弯腰去扶自己受伤的膝盖。
香儿忙去挽住她,劝道:“娘娘,还是赶快回c黄上卧着吧!才好些,小心别碰了伤口!”
可浅媚点头,倚在香儿身上缓缓走向c黄榻,忽又回头问道:“卓锐,我的那些朋友,是不是真的都给他下令处死了?”
卓锐一呆,道:“这个……我后来跟随皇上,倒也没听说。”
“暖暖和小娜呢?”
“不……不清楚。”
卓锐头上冒出汗来。
可浅媚也不追问,叹了口气,自语道:“他待身边的人好,可待拦着他路的人,却从不手软。一定都死了,说不准比死还惨些。”
那边桃子放下帘帷,她那有些蹒跚的身形便隐到了那浅粉的丝帷内,只被烛光投下了淡淡的黑影。
薄薄的,如一张剪纸,一阵冷风过来,便能吹得零零落落。
卓锐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算明白过来。
唐天霄作为一国之君,因她的出逃和不忠已丢尽了颜面,伤透了心。
他和靳七都认为只要她认个错便了事,对她已是宽大之至,可她并不这么认为。
她根本没打算认错,没打算和唐天霄和好。
如果告诉唐天霄,她是因为记挂着被他下令格杀的乱党而拒绝屈服,唐天霄会不会后悔没再让太后折磨她几天?
毕竟,被杀的乱党中,跟她关系最好的,明显就是那个与她暧昧不清的卡那提……
两人都不肯退一步,或者唐天霄愿意退一步,可浅媚却不知趣,不晓得下面会闹成什么样。
他又想起了晋州城屠城之事,抱着肩打了个寒噤。
但愿只是他多心。
如果可浅媚真和那座城池有关,即便念着两人的情谊自己下不了手,也绝不会有荆山上的舍命相救。
慢慢走出宫门,走向外面的值房时,只觉霜风凄紧,落叶飘砌,竟冷得厉害。
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一转眼,烈日流火的炎炎夏日,竟彻彻底底地过去了。
可浅媚倚在c黄榻坐着,手间翻来覆去,是那把断了的梳子。
已是两截。
折断的裂口并不整齐,锯齿般起伏着,扎在掌间时钝钝地疼。
香儿见她神情萎蘼,将新蒸的一碗蛋羹送上她跟前,笑道:“娘娘,晚膳用得少,不如喝点这个吧!”
可浅媚点头,在她手中喝了两口,便道:“怎么蒸的呢?寡淡得很,没什么味道。不喝了。”
香儿忙另拿了碗勺来,自己盛了一口尝尝,笑道:“娘娘,奴婢尝着还好呀,莫不是娘娘心情不好,才吃着不合胃口了?”
可浅媚道:“我能吃能睡,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多半睡得太多,倒了胃口。这可真奇了,越睡反而越困。”
她打了个呵欠,叹道:“可惜真的睡下时,又睡不着。”
香儿觑着她脸色,道:“若是皇上在此,陪着娘娘说说笑笑,一定就不困了。”
可浅媚眯了眯眼,懒懒地笑了笑。
香儿试探着问道:“娘娘,既然皇上有和好之意,何不顺手推舟呢?听说太后那里又派人送了两名女子过去,长得都是倾国倾城,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听说……听那两名女子,长得挺像当年那位宁淑妃的。”
可浅媚笑道:“他曾因我长得像清妩姐姐对我另眼相待,如今,我触怒了他,想必他很快可以移情到那两位身上了。”
她转眸,自嘲道:“如此说来,我该上表去恭喜他了?”
香儿吓了一跳。
若有那样的表文过去,唐天霄不气得七窍生烟才怪!
这位来自异族的淑妃娘娘满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呀!
她忙道:“皇上并未移情。听说这两名女子都被安置在别处了!但若淑妃总不肯低头,他伤了心,只怕真会传她们侍寝。若有新人过来分了皇上的心,日后就是挽回,只怕也没法再像以往那般对淑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