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望显然也发现了我的嫌恶,捻着空了的指尖,竟一时涨红了脸。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向前走着,低声说道:“盈盈,我们快些走吧,相思该等急了。”
我原以为相思应该是他的某个爱妾或宠姬,但我们走进用膳的听雪堂时,甫掀锦帘,便听到有奶声奶气的童音在唤道:“父王!”
淳于望发白的面颊立刻有了血色。他笑着应道:“相思!”
一个粉红的小球儿飞快地滚了过来,一头扑在淳于望的怀里,咯咯咯地笑起来。
淳于望蹲下身亲着那个小女孩儿,微笑道:“父王才从外面进来,身上凉得很,相思乖,到暖炉边坐着罢!”
小女孩儿便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嘻嘻地笑:“不冷,不冷,父王摸摸,我的脸暖和着呢,我的手也暖和着呢!”
“是啊,是啊,我的相思暖和着呢!”淳于望笑着,却舍不得拿他带着室外寒意的手指去试女儿脸上的温度。
小女孩儿粉嘟嘟的小脸蛋转来转去,忽然一眼望见我,立刻高叫起来:“娘亲!”
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已舍了淳于望飞奔过来,双手捉住我衣襟便往我身上直扑,口口声声叫道:“娘亲,娘亲回来啦?抱抱,抱抱我,娘亲,抱抱相思……”
我有些傻眼,瞪着这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手足无措。
军营中没有小孩,偶尔见到谁家的小孩,大约嗅得到我身上的血腥味,无不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从没有主动跑来亲近我的。可现在居然来了这么个粉团儿似的娃娃,口口声声叫我娘亲!
正僵着身看着粘在自己身上的小家伙面条儿似的扭个没完时,淳于望说话了。
他微笑着向他的宝贝女儿说:“相思,快拉你娘亲过去一起吃早膳,她快饿坏了!”
小相思立刻不扭了,很懂事地牵着我手往桌边走,然后问她父亲:“父王,娘亲的那只手怎么吊着啊?”
淳于望答道:“她昨天回来找我们,路上走得急,摔了一跤,把手臂摔伤了。相思乖,别碰着娘亲的伤处。”
小相思便点头,小心地拉着我左手,蹑手蹑脚地一小步一小步牵我走向饭桌,好像她放轻了手脚,就能减少了我的痛楚。
果然精神不正常也会传染给后代的,父亲精神不正常,女儿也傻得不轻,看见个女人就认作娘亲了。
早膳并不是太丰盛,几样清粥小菜,数碟精致糕点,如此而已,看来这对父女的口味很是清淡。
小相思没坐到父亲身畔,反而腻在我身畔,拿筷子给我夹着两样糕点,说道:“娘亲吃这个,这个最好吃,我昨天吃了一碟子呢!——今天我不吃了,都给娘亲吃。”
我低头看着这女娃儿。她长得和她父亲极相似,五官精致端正,亮汪汪的眼睛咕碌碌转动,清秀灵动,娇憨可爱。
她的父亲显然极宠她,而她正无所顾忌地依在我身畔开心地笑着,赶也赶不走。
右手不便,可我左手还能动,而且比一般人要灵活许多。
现在,我的左手正握着象牙筷,虽然没有宝剑的锋利,但和小女孩柔软的脖颈比起来,显然要坚硬许多。
我不动声色地将小相思环到臂间,慢慢地夹着菜,一边咀嚼着,一边寻找着最佳的撤离角度。
小相思再觉察不出她已成为我最感兴趣的那盘菜,爬在我膝上,搂着我脖子,热乎乎的脸蛋儿在我冷冰冰的面颊上蹭来蹭去。
象牙筷将一枚小小的桂花糕送到口中,然后游移着,慢慢抵向小相思的咽喉处。
这时,忽闻淳于望叹道:“好簪,好簪,这般精致,在北方也算是难得了。”
抬眼一瞥,我的手顿时僵住,连身上都开始发冷。
他手中正持着一支累丝凤凰衔珠赤金镶宝簪子,感慨般叹道:“比我们大梁市上卖的已经不差什么了,可比起梁宫御制的,还是要差些。倒是珠子还罢了,大约是东海产的吧?”
将宝簪向我轻轻扬了一扬,他眸光脉脉,柔情款款,俨然一位温雅蕴藉风华绝世的风流名士。他笑问:“秦晚,我说得没错吧?”
这一次,他连我的名字也没叫错。
我慢慢垂下手中的象牙筷,盯着那支宝簪,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微笑,“你忘了,我曾向十一弟承诺过,嫦曦公主的事我会负责。”
我被带入轸王府后,他从未问起嫦曦公主的下落,我甚至认为此人已被我和他那个盈盈相似的容貌迷了心窍,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可此刻,他手中所持,正是嫦曦公主心爱的宝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