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望担心她会不会给水憋死时,她才重又冒出头来,却将面庞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再不看他一眼了。
她虽留着发,但看模样多半是个从小就舍在庙里的小姑娘,必定极少和男子接触,刚刚和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近,当然会很害羞。
淳于望悄悄退出屋子,找来老板娘,给了锭银子,让她带了干净的女装进去守着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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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老板娘从房中出来时,那少女已经恢复神智,换毕衣服正拿大大的干布巾子搓揉着她湿漉漉的发。
见淳于望进去,她的脸立刻浮上了红晕,却弯弯嘴唇笑道:“原来你真不是坏人。”
淳于望端了碗渐渐凉开的药送到她跟前,微笑道:“这是驱寒的药,热身子泡了这么久的冷水,不保重只怕明日身子便吃不消了!”
少女嘻嘻笑着接过,向他做了个鬼脸,方才端过那药来,仰脖一饮而尽,看着倒是慡快;可惜一时喝完,立刻乍着舌头,眼睛鼻子因那难言的苦涩挤作一处,却已给激得眼泪汪汪。
淳于望大笑,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才递给她一块饴糖,看她嚼着渐渐缓了过来,竟好像捡着了珍宝般心中满满的,说不出的快活。
少女问他:“你救了我?你怎么半夜三更不睡觉在外面逛?”
“哦,我只是睡不着随便逛逛……看到那个土地庙里有烛火,便去看看,哪晓得是有人要害姑娘。”
少女脸色便赤红起来。
那些登徒子虽然恶毒,但这烛火中的毒显然不是他们下的,而是她不小心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许久她才又问:“我刚是中了毒么?”
“是。”
“什么毒?感觉……很怪。”
“媚毒。”
“媚毒?那是什么?”
“那是……大人才懂得的一种毒?”
“大人……”少女郁闷了,“难道我不是大人?你看那些袭击我的大汉,三招两式便让我打趴下了,难道我还没长大?”
“哦,是我说错了,是成亲后才会懂得的毒。”
“成亲后?你成亲了吗?”
淳于望心中砰地一跳,凝视着少女美好的面颊,这凌乱了一夜的思绪终于在一刻间清晰了。
他摇摇头,“我没成亲……不过我是男子。女孩子大多得在成亲后才会懂……”
少女还是不明所以,只是一眼望向窗外,忽然跳了起来,叫道:“啊,天都快亮了!我得回我屋子了!”
惹香尘,江南柳青青(六)
淳于望笑道:“是不早了,也没时间再睡了。我唤人预备早膳,请师太一齐过来用膳,如何?”
少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若让师父知道我夜间不睡觉闹了这事出来,非揭了我的皮不可!”
她紧一紧挂在身上的袍子,匆匆跑了出去。
淳于望见她出门,顿时觉得心里怀中,都在刹那间空落起来。
正敛了笑容黯然低头时,门口忽然探进少女那张漂亮的面庞。
她将手放在唇边围作喇叭状,压着声音道:“喂,别告诉我师父我闯祸了呀!不然我又会给不知怎么着痛罚了……”
淳于望还没来得及点头,她已哧溜一声跑开了,转眼不见踪影。
他若有所失地叹了口气,这才想起,他连这少女的名字都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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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后启程,淳于望故意磨蹭着,一路慢吞吞的,果然看到那少女骑了驴子跟着那师太出来,头发却还没全干,随意地铺在浅色的僧袍上。
师太显然是发现了什么,脸色阴沉得厉害,少女低着头,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
缓缓从他身边经过时,她连头都没有抬,却有一缕发丝若有若无地飘拂到他的面庞。
他伸手去抓,却觉那发丝极柔软地从指尖飘了过去。
正怅然看她的背影时,她忽然转身,向他,回眸一笑。
只一眼,已千年。
从此万劫不复。
自此以后,无论是分是合,是离是聚,多少个日夜,他记起她黑眸凝睇向他盈盈一笑,心头都如注入泉水般通透敞亮,说不出的开怀舒适。
——他贪恋着这种舒适,以至于苦寻不到她时,心头干涸得那般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