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却没了印象。
自己好像是在山腰那凉亭里面靠着和尚就睡着了?
一种奇异的心慌忽然冒了出来, 沈独掀了身上薄被便要起身,谁料双脚一落地便觉周身经脉一片绵软,四肢百骸之中更传来蚀骨之痛,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往下倒去。
旁边僧人见状大惊。
这突然之间也实在难以反应过来,待过来扶他时人已经摔倒在了地上, 手掌上的皮被蹭破了一块,已经淌出血来。
“施主,您可小心啊!”僧人吓了一跳,又见着没伤得太重才松了一口气,忙将他扶起来,“昨日跟施主你一起来的那一位不言法师说过,施主身体染恙,需要静养,可不敢随意乱动。”
“不言法师?”
一股寒意悄然上涌,沈独犹如木偶一般被这素不相识的僧人扶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自己此刻糟糕到极点的身体状况,只盯着自己掌心那淌出来的鲜血,终于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那他人呢?”
“法师昨夜送了施主上山,说与施主是朋友,但您身体染恙不宜舟车劳顿,所以只劳我们寺里借一间禅房,帮着照看施主一下。”僧人看着他满面苍白连点血色都没有,眉目间还藏着一股奇异阴郁的紫黑之气,又想起昨夜那一位不言法师沉默的神情,心底便叹了一声,“至于法师,他昨夜便走了,只留下了一张药方,还有一封信。”
走了。
哈。
走了……
沈独坐在那床榻边,麻木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忽然笑了一声,可不知为什么眼底竟是一片的红,只道:“信呢?”
“施主稍等。”
芳菲镇这种小地方的寺庙,寺中的僧人也都没有修行多久,个个粗浅没有功夫,更不了解江湖上的事情,自然认不得此刻坐在这里的是个怎样的魔头,只看出他神情不对来,所以去旁边取信。
“这便是了。”
信取了递过来。
干净的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
沈独在看见信封的时候,心底那种不祥的预感便被证实了,情绪起伏之下,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周身血气乱串,连面色都红一阵白一阵。
“施主,施主,您没事吧?”
僧人见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担心得不行。
“咳咳……”
沈独尽力地平复了呼吸,可手指还在颤抖,无论他用力握了几次,也无法完全平复下来,于是觉出了一种难言的悲哀。曾纵横捭阖的大魔头,如今也不过落得这苟延残喘下场……
信封并未封口,只是折起来而已。
按理说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就能取出信来看,可也不知是手颤抖得太厉害,还是心颤抖得太厉害,沈独手指伸进去好几次都没能顺利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于是忽然便将那信封撕扯开来。
这陡然间的动作透着一种奇异的凶邪之感,分明只是撕一封信,却像是猛兽在撕扯猎物的血肉一般,又像是孱弱的猎物在猛兽爪牙下最后的挣扎……
矛盾极了。
既让人觉得凶狠,又让人觉得脆弱。
僧人忽然就被吓得退了一步。
而此刻拆开信纸的沈独却像是被凭空而来的长钉给钉穿了身体一样,一动不动了。
信封里并没有信。
那空无一字的信封撕扯开来之后,落在地上的并不是任何一页信笺,而是一只死了的蝴蝶。
一片残翅枯叶似的飘了起来。
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蝴蝶就躺在沈独的脚边,所有斑斓的色彩都变得灰暗。
死蝴蝶。
昨日诸般问答悉在心中,此刻尽从沈独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和尚,我死之前,你都不要走,好不好?”
“……好。”
“不骗我?”
“不骗你。”
原来出家人是会打诳语的。
这个骗子……
像是一把刀插过来,一股怆然骤然炸起,也不知是那毒压不住了,还是气血翻涌太甚,沈独看着那地上的死蝴蝶,喉头一甜时,一口血已吐了出来,整个人面色迅速灰败下来,竟是一头栽倒在地!
“施主!施主!”
*
山野间一片郁郁葱葱,已渐渐能看着几分往夏日走的迹象。清晨时分,道中都没有什么行人,唯有一道雪白的身影似幻影一般前行,仔细看时觉得慢,但一眨眼好像又远了。
若沈独在此,一定能认出来。
这道中人不是旁人,正是天机禅院那一位大名鼎鼎的慧僧善哉,而此山已在五风口附近,是去往天机禅院的必经之路。
历经一夜的血战之后,已颇有几分没落的五风口,忽然就重新恢复了它在江湖上传奇又悚然的地位。有关于妖魔道、天水盟、斜风山庄几方之间的争斗,更是众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