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来往的商人和船只,就像是佛经志怪之中记载的天隼浮岛的妖怪一样,是祸乱人心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师门的长辈们会允许他们的往来,这样的人气,并不该是佛门有的。
我是一个思想很深沉的人,因为我的师兄弟们都不懂我。
他们喜欢那些外面来的东西,不管是人也好,船也好,他们向往到外面去行走,可我不喜欢。
那个传说中的人,就是在我最百无聊赖的时候走过来的。
从登岸的商旅之中,从那身上带着铜臭味的行人之中,从普罗大众之中,从芸芸众生和凡尘俗世里,一步一步,平凡地走出来。
我不觉得他跟别的和尚有什么不一样,顶多了身上的僧袍白了一些,生得好看了一些,那手指之中的佛珠圆润光滑,显得更纯正一些。
对,没有什么不同。
普通人,普通的僧人。
我坐在山前的台阶上,抠着手中属于自己的那一串佛珠,然后看着那僧人缓缓走上来。
台阶很长,他也不心急,只这样一级一级地慢慢往上走。
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法号叫是非。
但是我身边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站起来,然后对他投以最尊敬也最平和的目光。然而我还是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同,若真说有什么不一样,也是旁人对他的不同带给我对他认知的不同。
对他本人,却从没有跟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
很久很久以后,我想起这一幕,于是又想起东诗跟我说过的话。
他说,人者佛,佛者人。
人是佛,佛也是人。
佛从人中来,又将归于佛中去。
所以我见到的是非,是最简单的人,能够轻而易举消失在人群之中,一个回转身就让人难以找寻。所以我感觉不出是非这个人跟别的贩夫走卒有什么区别,他只是最平凡最普通的一个,然而东诗又说——正因为他可以泯然众人,所以他并不普通。
东诗那逼时常喜欢说这些能把和尚都绕晕的话,有的人已经习惯了,我却还没习惯。
是非从我身边经过,我看了他一眼,他却没有看我。
似乎,这是小自在天很重要的日子。
只是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也不知道我身边的人是什么样,我只知道,因为这个奇怪的法号,我常常遭受到别人的耻笑。
我曾闹着要去找上面的师叔们改法号,可是他们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使劲儿地摇着头,说“改不得改不得”,就把我赶回去了。
是非要讲道,他要跟和尚们说故事。
我也要去听一听,于是我坐在了一大群和尚里,你挤着我,我挤着你,挤着挤着,我就觉得不挤了,因为我身边坐了个大家伙。
我瞪眼,他回眸。
你来干什么?他问。
我……无聊。
你眼神很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东诗。
好,你既然知道,那应该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吧?
不知道。
好,你赢了。
然后我不说话了,他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我又去戳他手肘。
你有一个宇宙洪荒,为什么还来听一个和尚讲道?
然后东诗说:我是人。
我说:你不是人。
东诗扭过头,我以为他肯定会夸奖我,说我英明睿智神武拍马屁的功夫一流,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东诗赏了我一巴掌,然后骂我“傻逼”。
我忽然觉得这一定不是“传说”之中的东诗。
就这傻逼也是东诗?呵呵,那贫僧也是神一样的存在了。
话不能乱说,事不能乱想。
如果没有以后,我肯定不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什么错。
只可惜,东诗那逼告诉我,这天下是旋转的,又称之为轮回。
今日之因,明日之果。
困囿于过去的人,永远摘不到明天的果子。
这一刻,听着他的话,我默默地扭过头,告诉自己:东诗这是开始装逼了,我们不要理他。
偏偏我身边有人听见他说的话,还认为很有佛理禅趣,围过去询问他更多,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这个时候,我瞧见了走过来的是非,他也看见了我,自然也看见了距离我不远的东诗。
于是我忽然发现了,东诗也是最普通的人,他坐在那里,若不是我回头,定然不会发现是他。
就像是是非,没有别人指给我,我定不知道那是是非。
奇怪的两个人,为什么还要回到枢隐星来呢?
不,这些都不是我关注的话题。
我最大的夙愿,不过是知道为什么我要叫做杀生。
我的法号是唐时取的,我是他捡来的,然后他把我随手扔到了禅门寺,随手给我起了个法号叫“杀生”,我怀疑他是化用了“沙僧”这个词,可是不管我怎么问,唐时都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说:哪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