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六皇兄有为帝之心,而他又是不二之选,父皇为何不......"
"不一样!朕从政数十载,苦心经营,不敢懈怠半分!朕明白自己终究会老,这个皇位一定要拱手让人,所以朕一直留心你们几个皇子,打算终有一天将这片大好江山交到你们的手上。"
李擎煊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可是所有的皇帝都是谨慎的,他们要考虑的,不光是这个人会不会成为好皇帝,还要考虑自己身为太上皇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一山不能容二虎,能容下二虎的唯一原因,便是为王的老虎愿意让另一只可以为王的幼虎进驻这片领地!"
李惊滢有些听不明白,李擎煊已仿佛不再是对他说话,而是自言自语般喃喃着:"太上皇是一个虚名、还是另一种实权全在帝王的一念之间。若朕愿意,朕当然可以让皇儿大展拳脚,自己深居后宫颐养天年。但是,天下的赞颂会令一个人迷失,若这个皇儿变得居功自傲,朕,绝不能让他毁了历代祖先和朕的一片心血!"
"父皇,这些又与六皇兄有何关系?"
李擎煊蓦然紧盯李惊滢,李惊滢微微一颤,父皇的眼睛已布满红丝,有种好似陷入疯狂的错觉。
"你不明白吗?若朕愿意,下任帝王可以为所欲为,若朕不愿意,朕绝不容许他有半分逾越!"
李惊滢意外的怔住了,他从没有想过父皇迟迟不立赢面最大的六皇兄的根本原因,竟是古往今来所有年迈的帝王都会惧怕的一环,一个皇帝遇上另一个将要取代他的皇帝的本能惧怕......
不同于父传子,不同于禅让,那是一个还想手握江山的皇帝蓦然发现替代他的人已在身边的惶恐。因为那个人不是皇儿,不是骨肉,而是另一位帝王!
终其一生高高在上的皇帝何其多,选择帝王的准则各有不同,却为什么独有一条贯穿古今?一个'孝'字,成为了继位的重要考量。
皇室的亲情异于平民,连这个孝字也不同于常理。多少帝君的旨意在太上皇一道诏书下无声打消,多少帝君的抉择在太上皇的一番教诲中'悔悟'。退位的皇帝,真的全部交出了他们的权力吗?也许无形的权力交出了,却有一个更无形的绳索牵拌着新帝王的四肢。
天地间最为可怕的孝顺,大概也只有皇室的愚孝。而太上皇的噩梦,莫过于一个太有主见的皇帝。哪怕他是一个很孝顺的皇儿,但是当他在某种事上不再听命行事,那他就不再是一个孝子,因为那根无形的绳索再也控制不了那个人。
皇权的传承之中,并没有关于此条的叙述。但每一个帝王,都靠着身为皇帝的本能选择着他能掌握的继承人。
江山社稷需要的是一位好皇帝,而不是最好的皇帝,宁可退而求其次,也没有一位皇帝会选择一位对江山有益、却会反抗他的继承人。
与其说是帝王的自私,不如说是他们最后的自保,因为选错的代价总是惊人的相似:幽居深宫、郁卒而亡。
李擎煊是帝王之中的佼佼者,所以,他更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不知道李惊鸿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个令他头疼、却从没对皇位表现出太多关注的皇儿,忽然间对宝座势在必得?
他已经无暇去追究根源,他只知道一个拥有正统血缘、拥有百万民心、拥有令人生畏的野心的继承者,比任何一个谋朝篡位的逆臣贼子都更加可怕。
他不愿选,因为他不敢想像自己的手中连一点点权力都没有的场景会如何惨淡。他几乎能够预见李惊鸿登基后,他可以享尽世间荣华、人生极乐,却独独不会有'权、势'二字。
一个在皇宫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不可以与这二字断的一清二楚,更何况他是曾经拥有最至无上的权势的皇帝?
但他却不能不选,这令他更加不甘!李擎煊是个好皇帝,也真心的在为宗元谋求另一个好皇帝。在李惊滢断然拒绝后,他依然没有选择李惊涛,便可以看出他还没有因为李惊鸿而到了盲目立帝的地步。他依然理智,哪怕他已经惶恐到要无视另一个皇儿的拒绝。
意外的明白父皇真正心思的李惊滢,带着一丝怜悯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就是一个沉醉在权势中一生的男人,高傲的不容半分亵渎。他的英明会令他成为一位最好的太上皇,绝不涉政,彻底放权,和乐的渡过他余下的岁月。但是前提却是,他知道自己的手中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在他愿意的时候可以操纵那端的帝王。
多么可笑又可悲,只有在他停止呼吸时,才算是真正的放开双手。就这样,一生紧握着一个看不到的东西,付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