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4)
于是他柔声道:“还能走吗?”
任歌行没说话,定睛一看发现是他,就撒手人寰原地嗝屁一样白眼一翻,把自己的命根子托付给他了。
很久以后杨晏初提起这件事,靠在任歌行怀里笑得不行,说当初你怎么就那么信任我,剑就那么给我了,莫不是第一眼缘分这辈子就看到了头,任歌行淡淡地:“你这骨架子一看就不会武功能作什么妖,给你把剑都怕把你手剌了。”
杨晏初:“……脑壳给你抽飞。”
他们拖着任歌行走了很久,客栈不敢收,只能把他带进花船里,唱曲的姐儿连琵琶都来不及抱走就被这血淋淋的人吓跑了,杨晏初把他扶到榻上躺着,细细地给他裹伤,一边裹一边道:“我救了你们一命,你们好歹告诉我你们是谁罢?”
李霑哭丧着脸把剑摆在任歌行腰间,道:“我不敢告诉您,等任大哥醒了,您问他好吗?”
杨晏初没忍住,当着李霑的面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横生此事,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出城了,而不是在这里,在花船,在烟花之地,在这个和他拼死逃出来的噩梦一样的所在如此相像的地方。
天底下姓任的那么多,他本不欲多事,怕报恩或者报应来得太快,自己在报仇之前就死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救的是任歌行,他出身名门正派,本来应该留在门派内做掌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二十岁上突然下山,后五年,一直身居江湖草莽,有“光风霁月,诵义任侠”的令名,凭着一层纸薄的恩情就这么赖上他,杨晏初自觉很是不知廉耻,可是思来想去,他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因缘际会,宿命交叠,他实在身无长物,任歌行是他报仇路上的唯一一根稻草。
而他这根稻草,现在正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任歌行本来想着因为杨晏初没有武功底子,刀太沉重,剑太繁杂,都不是短时间可以学会的功夫,就教了他用匕首,如今他冷眼看着杨晏初,觉得他使个匕首步法简直自成一派,比用剑的步法还要花里胡哨,给块儿布都能扭大秧歌了,大概“情意绵绵走天涯鸳鸯蝴蝶流星剑”这种名字才能配得上他风骚的走位。任歌行无奈,出声提醒道:“杨少侠,咱们是暗杀,一般是近战,用不着走得那么……那么好看的。”
那么动感,那么喜庆。
杨晏初懵懵地啊了一声:“那怎么办啊?”
任歌行思量了一会儿,道:“你先告诉我你要杀谁。”
杨晏初道:“临川江氏掌门江知北。”
任歌行:“……”
任歌行说:“咱们先吃饭吧。”
杨晏初冷冷道:“我并非自不量力,这临川江氏虽然煊赫一时,风头无两,但是江知北这个掌门之位来得却很不光彩,他本人糟老头子一个,没多少武功,人倒是又蠢又坏,这个藏头露尾的老王八蛋平日里深居简出,你这么个名门正派出身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些。”
杨晏初笑起来的时候无端端的有些柔媚,可是眉目阴沉的时候,薄唇抿得像刀。
任歌行差点就脱口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窥见他面色阴郁,也就不提,只拍了拍他肩膀,道:“接着练吧,我看着。”
杨晏初没有说话,顾自倒了一杯茶,仰头举杯而饮的那一瞬间任歌行无意中瞥了一眼,瞳孔骤然紧缩——
那瓷杯子底下被一饮而尽的瞬间透着天光,映出一点诡异的惨碧色。
瓮底青!
任歌行再没功夫说话,出手如闪电一般封住了杨晏初身上六处穴位,然后掏出一瓶药,捏开杨晏初的嘴,一卸一拧,干脆利落地把药灌了进去!
任歌行解开他的穴位,朝他后心轻轻拍了一掌加快了药力的输送,杨晏初的脸色很快就变了,意识也模糊起来,全身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任歌行扶了他到床边躺下,轻轻地给他拍了拍背,杨晏初抖得越来越厉害,神色也开始涣散,就在任歌行考虑要不要给他嘴里塞块毛巾防止他咬到舌头的时候,杨晏初突然一翻身,挣扎着从榻上探出上半身,哗的一声把中午吃的东西,刚才喝的水,全都吐了出来。
任歌行心中疑惑——瓮底青是江湖上出名的毒药,相传一中必死,解药只有他师父能配出来,他师父深知怀璧其罪,明哲保身,从未将配出解药之事说与旁人,因此江湖仍称瓮底青无解,而就算用解药去解,三天之内也必定下不了床,七天才会出现腹泻呕吐之症,怎么可能这才中了毒就开始呕吐?
碰上哪个好心人把瓮底青换成健胃消食片了么?
任歌行皱了皱眉,想起杨晏初刚才称江知北“藏头露尾的老王八蛋”,他自己何尝不是疑云重重,云山雾绕的让人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