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哥一下慌了手脚,他扎煞着手呆了一会,才闭上眼紧紧地抱住了母亲,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眨动着双眼,若有所思、迷迷噔噔地出起了神。半天才道,“娘,别哭,别哭……是,是我笨,是我不争气……”
王氏越发哭得厉害,她几乎语不成声,“谁说你笨,谁说你不争气!我们榆哥比谁都更争气,我们榆哥,我们榆哥……”
她说不下去了,唯独眼泪似乎再止不住,越发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入了榆哥发里。
又过了半晌,王氏才渐渐地住了泪,她不好意思地掏出手帕,一边收拾脸上的妆容,一边又强笑着道,“孩子,听你姐姐说,你很能守得住话。这是好事,以后这屋里的话、的事,咱们出了屋子就谁也不提,好不好?”
见榆哥慎重点头,她才又打起精神,细细地叮嘱榆哥,“以后这样为姐妹出头的事,固然可以去做,但也不能过分。我们家是大户人家,行事要有大户人家的风范,你上门去,见到小伙伴的爹娘,也要客客气气地行礼,再把事情说明。不分青红皂白一进门就动手,那是纨绔恶少的作风。知道了?”
榆哥虽然迟钝,但妙在很听爹娘祖母的话,王氏见他点头,心中一块大石头便放了下来。她寻思了片刻,又问,“今儿这事,真是你三哥挑起来的?怎么就楠哥没有过去?你把事情仔细说给我听听?”
“娘,我、我结巴……”榆哥倒是有了些为难,“又说得慢,您,您不如找梧哥——”
“我儿子说话,再慢我也爱听。”王氏沉下脸来,又将榆哥搂在怀里。只凭儿子苦思冥想,结结巴巴期期艾艾地叙述着稍早的景象,自己却是细细地打量着榆哥的穿着打扮,气色神态,时不时又翻开榆哥的衣领看看,看他穿得厚不厚,内衣是不是旧了。又一边以眼神丈量,取了榆哥的尺寸在心里,惦记着开春要将他的几件外衣放一放……等榆哥说完了,她才回神复述一遍,问善榆,“你们兄弟在回家的路上,你三哥追出来说,要去老七房讨个公道。让你们等等,一会儿他脱身了就过院子里来找你们,是不是?”
榆哥点头道,“是。”
找的是三兄弟,怎么只去了善梧同善榆?楠哥那么一个大活人,去也不去,不肯为姐妹们出头,报信也不报信,就闷在厢房里读书……
王氏微微一偏头,又露出了淡淡的笑,她本来和女儿生得就像,此时这一笑,竟大有善榴、善桐姐妹的味道,只是笑中的天真,到底已经为更深沉的一些东西取代。
她又拍了拍榆哥的肩膀,温言叮嘱,“以后还是少惹事,今年西北不太平,村子里也就跟着不太平,别白让娘担惊受怕的,啊?不喜欢读书,就敷衍过功课,咱宁可和小伙伴们去踢……踢——”
“踢、踢灌了水的猪尿泡!”善榆响亮地道,他咯咯地笑起来,似乎为母亲难得的语塞所取悦,又主动偎向王氏。“娘总说不出口。”
善榆这样主动亲近自己,很是少见。
王氏也抿着唇笑了,她高兴地附和着善榆,“是,娘不爽快,那三个字,娘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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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榆母子这边谈天说地,气氛宁恰,善梧却是在西次间里候得忐忑不安。他深知嫡母虽然慈和公允,但决不是泛泛之辈,这一次自己跟着过去却不报信,恐怕一会难免要落下不是,一时间又转而忧虑起了别的事,心中各种思绪是此起彼伏纷至沓来,烦躁得他恨不得大喊几声,却偏偏又是在堂屋之内,非但不能随意出声,反而要加倍地小心。好容易等到外头吱呀声一响,榆哥瓮声瓮气的声音在门口响了片刻,又出了屋,善梧竟似乎反而轻松起来,一口气还没有叹出,那边已听到了王氏的声音,“梧哥呢?”
他又一下紧张了起来,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力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垂着头进了西次间给嫡母行过礼,小心地道,“儿子来领罚了。”
王氏俨然已经回复了大家主母的从容,除了眼圈还略略泛着一点红晕——却是不仔细再看不出来的,竟是一点都没有不对。她气定神闲在炕边打坐,听到善梧的说话,反而笑了,亲昵地冲善梧招了招手,道,“来,站到娘身边来。”
善梧便向前几步,忐忑地抬起头来,由得王氏审视——西北炕要高些,他毕竟才十一岁,人还矮小,王氏在炕上,倒是正好可以平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