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仲白清俊的面上一片沉吟,他仔细地端详着榆哥,竟是有一炷香时分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又抽掉了一色白狐皮的手套,伸出那格外白皙纤长的手来,将两根长指缓缓贴住了榆哥颈侧,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竟是缓缓下沉,直至触到了脸颊——竟是就这样沉吟不语,闭目入定了起来。
虽说军营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中军大帐外头这一角竟是安静到了十分,众人也不顾天气严寒,就这样在雪地中干站着等,过了一炷香时分,杨四爷动了动想要说话,都被善桐以眼神止住。他只得重重地吸一口气,却不想就是这样一声稍微浊重的呼吸声,都似乎惊到了权仲白,他睫毛一抖,蓦地就抬起眼来,目光如电,望住四老爷又沉吟了起来。
善桐发觉他的眼神特别的亮,却又和许凤佳那充满了进犯感同占有欲,火一样野心勃勃的亮不同。伴随着他安详闲适的态度,这一双眼似乎是蕴了星辰的光,可以直望进人心底去,却又温柔得不至于伤到什么。在这一刻,她明白为什么众人都是众口一词,让她不必担心小神医的态度: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又怎么可能铁石心肠?只要是真心求诊,想必他是一定不忍得拒之门外的。
“咦——”众人都不曾说话时,倒是权仲白自己开了口,轻轻地弹了弹舌头,忽然又抽回手指来,伸手到四老爷跟前,也一样伸手贴住颈侧,四老爷倒是被他弄得心惊胆战的,瞪大眼来,脸上写满了慌张,要不是善桐连使眼色,只怕就要缠住权仲白问这问那了。就是桂含春也不禁抬起眉头,冲善桐投来了充满疑虑的一瞥,善桐微微摇头,用动作回答了他:四老爷平时身体康健,并无疾病缠身。
这一回,权仲白的动作也很快,他好像踩在一朵云上,只顷刻便抽出手来,又一下‘滑’到了善桐跟前,手都伸到了善桐颈边,又是一顿,他略带惊异地相了善桐一眼,究竟还是示意善桐解开颈扣,一边问,“你是那位小兄弟的姐妹?”
大冬天的,善桐穿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一顶压到眉毛的瓦楞帽,他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身份,却已经是很难让众人吃惊了。毕竟方才他从一群人中——几乎是一瞥就已经认出病号的本领,就足以让众多所谓名医相形见绌。善桐也不矫情,只是略做犹豫,就揭开了直扣到下巴上的大氅,权仲白将两根格外颀长的手指轻轻压在善桐脸颊下头,又沉吟起来。
善桐自从过了七八岁,还未曾和男丁这样亲近过,就算她爽快过人,一时也有些局促。眼神四处乱飘时,和桂含春对了一眼,见桂含春脸色端凝,眉宇间似乎有些说不出的阴霾,小姑娘自然而然联想到了眼前的境况,心下一跳,又想到了几次相处时他对自己的格外温存。思绪就好像是一匹烦躁的野马再难约束,一下就奔得远了,可一旦想到去年他才从江南回来……
权仲白忽然间抬起眼来望了她一眼,抽回手来,从怀中掏出一方手绢,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手,一边轻声道,“小姑娘,你出身富贵,身体底子却好得很,可惜这些年来思虑太多,究竟还是损伤了一点元气。”
此人说话做事,处处出人意料,似乎根本不把世俗规矩放在眼里,一举一动之间却充斥了理所当然的意思,令人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节奏行事。善桐一听自己元气损伤,自然大为紧张,盯着权仲白等着他的下文,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那边权仲白已经侧过身子,和桂含春低低地说了几句话,桂含春忙道,“有,有,已经吩咐人安排帐篷去了。”
这是要到帐篷里给榆哥做进一步的检查了,善桐心下顿时一宽:最怕是没有病,或者有了病还治不了,如今要详细查看,希望就更大了几分。她随着权仲白走了几步,又很想问他元气损伤究竟该怎么办,可见他一面走一面沉吟,不时还打量榆哥两眼,便又硬生生地把话吞进肚子里,害怕打扰了权仲白的思绪。
只是走了一刻不到,权仲白便带众人进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帐篷,一掀帘子,众人顿时觉得温暖如春,善桐再一打量周围,只见陈设虽然简单,但都不是廉价货色,帐内还摆了三副铺盖,又有一个大木桶放在帐篷中间的火炉上,便知道这是桂含春仓促间为自己三人所布置的帐篷。她心下一暖,暗想:桂二哥一天一夜没有睡了,考虑事情还这样周到,连我爱洁都想到了……就不知道他是对谁都这样好,还是……
一进屋子,身上的大氅自然是穿不住的,众人先纷纷宽了外衣,她一眼望过去,见在白狐皮大氅下头,权仲白穿的居然是一身白布孝衣,虽说衣内显然是穿了棉袄,但一身雪白,竟极是显眼——善桐顿时又多了几分小心:这是家里有了丧事,还在孝期内。服得这样严谨,恐怕是权神医的父母辈有人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