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皇后听得极认真,半晌才叹道:“陛下圣心远虑,臣妾只道北伐是正义之师,却没想得这么深,丞相素来与陛下交心,陛下若以实相告,丞相必定会理解而支持陛下的。”
司马睿摇头。
“他想的是,一方安定不若天下大定,一隅受惠不若天下受惠,只有北伐成功,才能令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话说得多了,忍不住又咳起来,苍白的脸染上一抹晕红,更显惊心。
“他没有错,朕也没有错,错只错在我们想不到一块去。”
看着那日渐消瘦的容颜浮起淡淡遗憾,虞皇后死死咬住下唇忍着不哭出声来。
“夜深了,你先去睡吧,朕也乏了。”司马抬首朝她道,见到那红红的眼眶,忍不住调侃。“朕可没见过皇后哭鼻子的样子呢。”
“陛下!”虞皇后嗔怪,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
“陛下,您要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可不成。”
淡笑颔首,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笑容淡淡化开,闭了眼靠在椅背上,青白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中更形飘渺,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茂宏,世人说朕胆小懦弱都不要紧,只要你能理解我,便什么都不要紧了,一如少年时,握住对方的手,温暖顿生。
然而,然而……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幽幽响起,又幽幽淡下,散落在清甜的桂花香中。
“陛下!陛下!”
急报军情的将士奔入大殿。“江州刺史王敦在武昌起兵,直扑京城而来。“
微微一震,随即大怒。“他好大胆子,竟视朕如无物。“
早已知道他野心勃勃,不甘人臣,却没料到来得如此之快。
“他,他说……”将士吞吞吐吐。
“他说什么?”
“他说陛下重用奸佞,偏信小人,所以,所以要清君侧。”
“朕的身侧哪轮得到他来清!”冷冷一笑,瞥了殿上那人不动如山的身影,心猛地一揪,生生咽下喉间腥膻,闭了闭眼,强忍按住胸口的欲望。
“来人,请丞相回府歇息。”
“是。”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丞相和王敦虽属亲族,却与叛乱之事无关,请陛下明断!”
“陛下……”
殿上纷纷扰扰,皆是为那人求情辩驳的言语。
那人依旧不发一言,却分明让人感到,这殿上,这朝中,甚至这天下,全是王家的人。
王与马,共天下。
这句话并非是空穴来风,而今王敦借清君侧之名起叛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茂宏茂宏,你我之间,究竟如何会走到如斯境地的?
那人突然朝司马睿深深作拜。“臣遵旨。”
说罢转身,离去。
淡定自如,无一丝犹疑。
抓住玉镇的手微微颤着,他贪婪地望尽那人每一分背影,每一分,都要深刻入心。
我知道此事本与你无关,然而只有这样做,才是保护你最好的办法。
纵然你要恨我,我也不后悔……
皇帝软禁的命令如何困得住他?
谢绝了所有访客,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脚步虽然踱着,眼睛却离不开案上的一封书函,紧抿双唇昭示自己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困扰和挣扎之中。
堂兄的叛乱,他一开始就是不赞成的。
但是那人,近年来对自己的话已不像往常那样依赖的态度了,尤其是北伐。
北伐。
光复旧土。
他一生的夙愿。
睿……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曾经那么近过,年少时那些起则同食,卧则同榻的日子……
但是,王家的利益,他的抱负……
手捏握成拳。
“老爷!”叩门声急促响起,让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进来。”见管家上气不接下气的惊惶模样,他只淡淡。“朝中形势如何?”
“听,听说皇上执意要杀您,好不容易才被群臣死谏住了……”
拳头蓦地一松,心头如针刺般一痛,却久久未散。
“老爷?”
“你把这封信,拿到武昌,交给我堂兄王敦。”
恨一个人,原来是如此容易。
“咳,咳咳……”止不住的咳嗽声回荡在偏殿,咳得五脏六腑都要拧痛起来了。
一只手在后背轻抚摩挲,为其顺气。
回过头,是年轻的太子司马绍,清秀的轮廓继承的他的优点,也有着早逝的虞皇后的影子。
招手让儿子来到前面。
“父皇?”
“你静静听朕讲,此话断不可传第三人耳。”见司马绍点头,司马睿才一字一顿,缓缓续道:“朕驾崩之后,你须敬丞相如汝父,但凡军政大事,都要再三垂询。”
太子大惊失色。“父皇寿与天齐,请千万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