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是去了烟花流水般风流遍地的江南。
一切并不是那么容易,战战兢兢,惨淡经营,从拉拢人心再到压平叛乱,天下从此不敢再小觑琅琊王司马睿六个字,四方名士皆来投靠,世阀大族依附其下。
而王导与王敦,也成了萧何与韩信的代称。
王敦弘旷刚猛,是与堂弟王导完全不同的类型,却因为同是王家人,而让司马爱屋及乌。
建兴四年,刘曜攻陷长安,风光一时的晋王朝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覆灭在茫茫天地之间。
连皇帝都被人家俘虏了,国家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胜利者洋洋得意,不可一世,将弱者的财物和哀号当成战利品。
偌大一座繁华似锦的都城,便成过往烟云。
公元318年,晋王司马睿在建康即位,改元大兴,史称东晋。
“陛下,臣有本奏。”
“讲。”
金冠束发,玛瑙玳瑁遮住重重视线,看不清御座下每个人的面容,昔年玩笑无距的人,已成疏离有礼的君臣。
几步白玉石阶,便将天与地淡淡隔开。
高处不胜寒。
“而今天下大乱,惟江南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多年休养生息,已使我朝兵强马壮,北伐之事,是人心所向,不容拖延,还望陛下下令,让臣领兵北上,收回太祖皇帝一手所创之江山,再现本朝雄风。”
王敦侃侃而谈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响起,显得清越激昂,掷地有力。
不少当初从北地跟随司马睿南下的旧属大臣闻言,脸上也现出认同的激动。
御座上的人沉默许久,才淡淡开口:“丞相怎么看?”
王导出列,持笏朝拜。“臣以为王敦所言有理。”
文王导,武王敦,这两人的意见都一致了,离拍板定音就只有半步之遥。
那人垂着头,又隔了那么远,看不清表情……
司马移开视线,不觉握紧了御座上的把手。
“刘卿以为呢?”
隐没在群臣之中的矮小身影因为皇帝的垂询而令人注目。
“臣以为,现在谈北伐,是为时过早了。”
刘隗不顾周围惊讶而冰冷的眼神,还想说下去,但皇帝阻止了他。
“就这样吧,北伐之事暂且搁着,容后再商议。”
皇帝说罢,便挥手示意退朝。
这是司马睿第一次没有当廷采纳王导的意见。
再笨的人也明白皇帝并不想北伐。
王敦已面露不豫,王导却沉静如水,让人看不透深浅喜怒。
司马睿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稍受风寒,就会高烧不退,连着卧床好几天都无法起身,所以每年秋天,那人都会亲手为他炖上一盅冰糖梨子。
那人出身世家,又如何会精于烹饪,梨子常常不是炖得绵软,就是甜得发腻,但司马依旧吃得很开心。
而今,冰糖梨子余温袅袅地置于案上,清甜香脆,比之以前不知要好上多少,却已不是出自那人之手。
司马披着薄裳,挥毫疾笔,不时捂唇低咳两声,丝毫不觉有人走近。
“陛下,夜深露重,请勿伤身啊。”
抬首,不由露出笑容。
“是皇后啊,怎么还不就寝?”
“臣妾见偏殿里灯还未熄,就进来看看,”虞皇后看着眼前这名君临天下,却也是自己夫君的男子,莫名酸楚。
“陛下可不可以少操劳些,朝政上有丞相不就够了吗,臣妾真担心……”
眼眶微红,垂下头硬是把湿意逼了回去,才又抬头。
茂宏……司马暗叹,心绪浮动,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虞皇后忙上前轻抚其背,口中薄嗔:“臣妾早就让人端上冰糖梨子,陛下怎么还没用?”
喉中仿佛有一股腥甜流过,司马不动声色地用丝帕捂住,轻咳。
“那请皇后拿过来吧,朕这就吃。”
趁着她转身的闲暇,余光一瞥,果见雪白的丝帕已沾上几缕暗红。
看着夫君将冰糖梨子用下,她温婉的面容不喜反忧。
“陛下近来愁绪日重,是否有什么心事,可否让臣妾分担一二?”
他们的感情很好,从司马还是琅琊王的时候,到如今登位称帝,两人二十多年没红过一次脸,感情不像夫妻,倒似互相扶持的兄妹。
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么?
司马揉揉眉心,苦笑。“皇后认为朕应不应该北伐呢?”
虞皇后怔了一下,老实道:“臣妾不懂政事,也不敢妄议。”
“没关系,朕要你说。”
“听说满朝上下除了刘隗和戴渊之外,一致要求北伐,连丞相也……臣妾想,陛下不妨顺应民心?”
顺应民心?
“是臣心吧。”司马淡淡叹息,目光透过纱窗,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寻常百姓只求温饱度日,一旦北伐,势必就要劳民伤财,现在江南尚可偏安一隅,北方也自有人治着,若是挑起战火,整个天下还有安宁之日么?那些大臣,有随声附和的,但更多,是想借着收复失土攫取更多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