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思空抱住元卯的胳膊,颤声道:“我相信爹!”
——
当晚,元思空一夜未眠,待到晨光熹微之时,他实在躺不下了,起身下床,坐在案牍之前,铺开草纸,给封野写信:
封野吾友,
他日广宁拜别,已有月余。
辽东盛寒,朔风凛冽,潢水冻结之时,金贼……
写了两行字,元思空的手顿住了。
给封野写这封信,意欲在何呢?若只是互寄惦念,便不该跟一个八岁的孩童提及军情,否则岂不是让封野白白操心。
元思空搁下了笔,用力抱住了脑袋。
他是慌了,乱了,只想找个人倾诉心中的恐惧,却不敢与周围人说。
金人之凶残暴虐,辽东人无不知晓,大人都拿其吓唬三岁孩童,他也是伴着金人的恐怖长大的。
听说金人烧杀掳掠,毫无人性,若说当年背井离乡、家破人亡,只是间接体会到了金人的可怕,那么跨过潢水,直逼广宁的金人,让他真切地感觉到了那寒入骨髓的惧意。
他不敢想象,若是广宁城破,城内四万百姓,将会遭遇怎样的灭顶之灾。
元思空伏在案上,看着自己写下的封野的名字,想象着若镇守辽东的是封家军,辽东子民将不会如他这般在深夜里颤抖。
元思空闭上眼睛,将那草纸团成了一团……
——
接下来的日子里,元卯和元少胥几乎昼夜不见人影,城防加重,军士在城内来回运物,广宁卫人心惶惶。
元卯组织城外的百姓全部撤回城内,明显是要坚壁清野,备守待敌,看来他跟元思空一样,担心韩兆兴战败,虽然前线尚无变化,但战事之紧要,皆在一丝一发,就像一头假寐的猛虎,谁也不知道它何时就会蹿起来咬人。
元思空极想了解军情,还想对城防和民众的安置提出意见,他看着大人们往来忙碌,却到处是纰漏,总觉得自己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又明白自己这样只是多事,会被元卯或元少胥责骂,终日惴惴难安。
在韩兆兴大营被突袭一个月后,敌情终于不在沉默。
第15章
那是一个深夜。
元思空正在熟寝之中,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他瞬时从床上弹了起来,瞪大眼睛,满脸盗汗,神智介于清醒与模糊之间。
沉静了一会儿,他仔细辨认,发现自己并非梦魇,外面真的有声音。
自开战以来,为防止奸细入城,广宁卫早已施行宵禁,此时不该还有人在外喧哗,除非是出事了!
元思空翻身下床,快速套上衣物,飞奔出去。
打开府门,眼前的情景令他终身难忘。
火把如林,人头涌动,数不清的伤将残兵,带着一身狼藉和满面颓丧,行尸走肉般踩过广宁城的街道,留下沾着泥泞血污的脚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夹杂着阴森地寒气扑进了元思空的每一个毛孔,他瑟瑟颤抖,双腿发虚,要用手扶着门,才不至于瘫软下去。
他看到了浑身是血的人,缺胳膊少腿的人,眼珠子挂在下颌的人,还有一团模糊、躺在木板上生死不知的人。
他第一次见到败军,第一次直面这样的伤残和死亡,第一次感受到那能将人压得窒息的绝望。
“思空!”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吵杂中穿入了他的耳膜,他转头看去,是徐虎。
徐虎跑了过来,将他推进府内:“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元思空一把揪住徐虎的胸甲:“徐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韩总兵与金贼交兵于冒儿谷,大败,除中锋陈宇隆带着两千将士逃回广宁外……”徐虎重重叹了口气,“全军覆没。”
虽然早已猜到,可从徐虎口中被证实的那一刻,元思空依旧感到彻骨的寒意将自己打透了,他颤声道:“我爹呢?”
“千户大人正安置伤员,并调派兵力加固城防。”
“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哎呀思空,你现在去岂不添乱,不如你来帮我照料伤兵吧。”
“也好。”
元思空正要出门,就听着背后传来叫唤:“二哥。”
元南聿不知何时拄着拐出来了,甚至元微灵也匆匆赶来。
元思空不容置喙道:“聿儿,马上回去休息,你腿伤未愈,不要……”
“咱们是不是败了。”元南聿一把抓住元思空的胳膊,脸上显出惧色,“金人要打进广宁城了吗?”
元微灵呵斥道:“别瞎说,广宁有爹镇守,金贼打不进来!”她清灵的声音里分明也有着一丝轻颤。
元思空深吸一口气:“大姐说得对,广宁有爹在,你不要害怕。”他又转向元微灵,“姐,你务必陪着娘,入冬正是她气喘旧疾要发作的时候,别让她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