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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198)



见到关防路引,老卒立刻拉开门栓。

“老爷见谅,前几日雪大,压垮了西边的垛墙。这两日忙着整修,又要巡逻,人手不足,驿丞便带着几个吏目前去帮忙,只留小老儿守门。”

口中称老,动作却丝毫不满。说话间已升起火盆,又自后厨提来热水,摆出几只杯盏。

“驿站中都是茶叶沫子,没什么好茶,就不让老爷见笑了。杯盏都还干净,老爷用些热水,暖暖身子。”

“多谢老人家。”

坐到桌旁,杨瓒捧起茶杯,问道:“我先时进京赶考,曾路过此地。观驻扎卫军,足有千人之数,为何会人手不足?”

“老爷说的可是二月间?”

“正是。”

“不奇怪。”

老卒坐回到矮凳,一边拨着火盆,一边道:“二月里,有鞑靼游骑绕过独石堡,坏了龙门卫的墙垣,抢走不少牲畜粮食,还杀了人。朝廷调遣边军严防长城内外,杨老爷见到的八成就是。”

杨瓒哦了一声。

杨小举人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卫中严防,驿站也被占满,无处落脚。最后只能带着杨土绕远路,赶到昌平州歇了一夜。

几人闲聊时,驿站外又飘起大雪。

老卒推开门板,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道:“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地动天灾不断,明年许能是个好年头,田里能多打些粮食,家中有余力,也好送孙子进卫学,识上几个字。”

听老卒提起卫学,杨瓒不觉竖起耳朵。

“先帝圣明,今上必也是明君。”老卒真心道,“不提旁的,只是增建卫学,许军户子弟读书,就是天大的恩典!”

“老人家觉得此项政令甚好?”

“自然。”老卒笑道,“不巴望儿孙科举,只望能多认识几个字,不是睁眼瞎。将来子袭父职,也能有个晋身的机会。甭管是谁给天子出的主意,小老儿一家都是诚心感谢。若能见上一面,必让孙儿磕头。”

听着老卒的话,杨瓒不禁满脸通红。

按理,他不是这么脸皮薄的人。可就是控制不住,连脖子都开始泛红。

“杨老爷这是怎么了?”

“没事。”杨瓒扇扇袖子,“八成是一路吹风,乍然暖和起来,有些受不住。”

“可要移走一个火盆?”

“不必。”杨瓒摇摇头,根本不是火盆的缘故,移走自是没用。

又过两刻,雪不见停,反而越下越大。

杨瓒站起身,透过门缝,见遍地银白中,一辆骡车艰难行来,似随时会被大雪淹没,不觉感慨,当真如诗中所言:人似游面市,马似困盐车。

“雪实在太大,若杨老爷不急赶路,可在此处歇上一晚,待雪停再走。”

留下这句话,老卒拉下门板,冒雪走出驿站,提起灯笼,为困在雪中的骡车引路。

杨瓒先问过杨庆三人,又询车夫意见。

“雪大倒是不怕。”车夫道,“卑职在,自不会让杨侍读出岔子。只是天色渐晚,车行速度必会拖慢,赶不到下处驿站,怕要在野外过夜。”

“既是这样,便在此处歇上一晚。”

骡车上正是赶回的驿丞,得知杨瓒是五品京官,不敢怠慢,令人收拾出几间上房,多添两个火盆。

“天冷,杨老爷早些歇息。如要吃食茶水,唤一声便是。”

“多谢。”

杨瓒递过一枚银角,驿丞没有推辞。

待几人回房,驿丞寻出剪刀,剪下大半递给老卒。

“你这是作甚?”

“难得遇上出手大方的。”驿丞道,“总旗别嫌少。”

“什么总旗。”老卒站起身,拍拍短袍,“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提它作甚。”

驿丞仍是笑,老卒不提,他不能忘。

对方一条胳膊换了他这条命,天大的恩情,这辈子都不能忘。

当夜,寒风卷着大雪,打在窗楞上,阵阵钝响。

躺在榻上,身上压着两层厚被,杨瓒依旧觉得冷。

冷得睡不着,只能睁眼望着帐顶,摸出随身的青色玉环,想起离京前顾卿说的话,愣愣的出神。

婚事当慎?

翻过身,借雪光描摹玉上的花纹,杨侍读突然生出咬牙的冲动。

不是对顾卿,而是对自己。

早知会心烦,就该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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