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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74)

程谦这个年过得小有不顺,手头虽有使剩下的三千余银,却不想动用,思及这是坑了余家的钱,心里没来由一阵犯恶心,欲再舍出去,又觉这半年往庙里已舍得不少,不宜多赠。放在匣子里,总有些恨恨。欲待抛往街上,又觉滑稽。

程老太公去后,昔日老友故旧要如何交际又成一件难事。程谦去交际,人看程老太公面上,倒不致将他赶出门去,然年纪既不相合,情形又天差地远,如何说得投机?程谦看着谦和,高兴时也会哄人,却实不欲挨个儿把这些人哄个遍。哄人也不是个轻省活计,总要琢磨着人心,忒累。

且程谦肚里有主张,初时肯做赘婿,也是自家闲过无趣,与家中不相得,犯了脾气,破罐儿破摔着来。再才是程老太公待人和善,江州城水土柔和,他走得累了想歇了。最后方是秀英也是个标致姑娘,为人爽快,倒不似那等肠子绕个十八弯儿、一句话非得渗了三层暗语的人。

程谦本想这么糊涂自在过一世,比及成家,方晓世事艰难,幸而不曾把自己卖了,过十数年又是条好汉。且经世事,便知这世间从来不是“我不犯人人便不犯我”,想不受人欺,自家便要立起来让人不敢欺了方好。心思活动,更兼程老太公又弄回一个苏先生,且与他铺路,劝他读书。

如此这般,他心里更感念程老太公之恩,越发要维持家业。早已想好,这些年便沉下心来读书,哪怕只有个秀才功名,也得护这一家。程家人丁单薄而能衣食无忧,所仗者不过程老太公之功名。

只要有了功名,界时自立门户,哪还须这般交际?不若省下这些功夫,倒好去读书。程谦少时极恨读书人,如今闺女也开始读书了,方晓得这世上读书人也不那么讨厌的,就连苏先生,似也有其可爱之处。更何况做了读书人,于处境也不无小补。

如是想,便也只拿林老安人的名帖儿,往故旧处一送,权处女人们交际。否则他一赘婿,倒要如何递帖与人呢?

又是一闷。

这一年因程老太公丧事,家中人手不够,恰乡间秋收已过,又从佃户里择那手脚干净利索之人过来帮忙理事。寻常人家,似这等帮忙,也止管些酒食,程家因境遇不与别家相同,额外多与些工钱。

许就是多与了这些工钱,又勾得朵儿父亲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想程老太公去了,便要把这女儿再争出来,或转手再卖,或在家里使,这好有一年了,朵儿在程家养得便是长高了不少。照程谦看,这等浑人便是不识抬举,凭她闺女千好万好,家中也不稀罕。然朵儿深得玉姐之心,也算得个忠仆,打发出去,又恐玉姐难过。

程谦往年哪遇过这等难缠泼皮?他少时也被父亲称为“泼皮”,与眼前这人一比,竟是不值一提!甚叫泼皮?!画了押的书契尚在,就要再来讹人!程谦心情本就不好,见这般情形,唤人一顿乱棒打将出去。

哪知次日这混蛋就取张半黄不黑的脏帕子裹了头,躺到门前要汤药钱!幸有里正等知晓程家作派,知程家并不缺这几个钱,又有纪主簿撑腰,唤了人来逐将出去,此事算了。

待程谦转头回到家内,秀英且不气了,换了玉姐板着张脸儿!原来这朵儿知晓了自家父亲之事,哭与李妈妈道:“那日卖我时,我亲眼见的画了押、取了钱,再不看我一眼。在家里也不见这般想我,怎地要我回去?妈妈,好妈妈,我不回去,我舍不得姐儿。姐儿和妈妈待我好,这家里上下待我都比旁人好。”

她这一哭,招来了玉姐,细一问,可不就知端底?!

程谦见玉姐这副模样,放缓了声气对她道:“那浑人我已逐了去,再不叫他闹了,你安抚了朵儿,不须担心。”

玉姐道:“他要再来呢?”

程谦道:“那便只好做一回恶人了,人善被人欺呐!”

玉姐道:“人都说太公是好人,为甚太公做了好人人也不欺他?”

程谦心中一酸:“是爹没本事。”

玉姐道:“胡说,我爹本事大哩!又会读书,又会枪棒。”

程谦弯下腰来抱起她道:“爹与太公不一样,太公有功名哩,爹也要读书考个功名,与我玉姐撑腰,不令玉姐犯难,好不好?”

玉姐道:“爹说好,便好!”暗里记下这功名实是好物。

程谦抱玉姐去往林老安人处:“与老安人学些处置家务罢,一样儿一样儿来,不急,啊。万事有爹呢。”

玉姐道:“我省得。”

程谦肚里却打起了主意,实是鬼神怕恶人,自己手里有几个钱,平素在外头吃酒,也识得几个号称有义气的混子。先使人往乡下庄头处招呼一声儿,待朵儿父亲不听劝,但敢再往城里来,使人一顿打他个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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