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不甚乐意,口上不言,却把嘴撅了起来。程秀英见了道:“这样的天,好人才不出门,你再闹,仔细叫拍花子的拐了去,倒好做个小花子!”玉姐也曾见过叫花子,又皱起鼻子来。
冷不防平安儿于门外道:“娘子,苏先生要出门看景儿,太公叫取两陌钱使。”
程秀英放下玉姐,便要回房取钱,林老安人道:“大冷天儿,跑出去冻着,我这钱匣里有,取来用就是。”摸出钥匙来开了柜子、取了匣子,拿出两陌钱来,又抓了把散钱,叫迎儿:“都与平安儿,怪可怜的,跟着先生出门儿。”
玉姐把嘟着的嘴一弯,笑了。阖家皆知苏先生一出门儿就找不着了,又不能使绳儿拴了他走,是该多与些赏钱。林老安人既已出了钱,便不再管这事,男人的事情,还是交与太公罢。又抱着玉姐,看着她写字儿:“这是与你舅公家的、这是与纪主簿家的……”一一令玉姐写上条子,以防混乱。
玉姐一顿,跳下椅子:“平安儿呢?”
程秀英道:“你要做甚?”
童音尖锐,平安儿早停了下来,门帘子外头垂手道:“小的在哩,大姐儿有甚吩咐。”
程秀英截口道:“你这去,她是也想出门野去哩,”又数说玉姐,“开了春儿带你去上香也使得,去乡下也使得,大冷天儿,你不许往外去。”
玉姐儿道:“我又不出去哩,你们看着,出也出不得。我怕先生又走不见了,想法子哩。”平安儿站住了,听见程秀英道:“你有甚法子?写你的字儿去。”
玉姐大为不乐,作出要哭的模样儿来,林老安人心疼了起来:“你说她做甚,许有法子哩。”
玉姐果然是有法子的,她取了自家手帕,提笔写了“望好心人送还厚德巷程宅,与钱两陌”命平安儿:“拿去系在先生领子上,先生找不着路了,就拿出来。”
林老安人笑着拍桌:“你这是哪里学来的?”
玉姐道:“就是方才,老安人使我写字条儿哩。”程秀英且气且笑:“平安儿自去的,多的钱与你打酒吃,”回来拧着玉姐的脸,“你先生又不是东西,怎能贴了条儿?”一语毕,又觉失言,这东西与不是东西,便是学究一时半会儿也难分解得明白——只得闭嘴,又恨恨戳了玉姐额头一指。
林老安人抱着玉姐:“好狠心的娘,就这般拧咱们的脸,不理她,咱们写字儿。”
苏先生颈上到底没系个写地址的条儿,人也回来了,只累得平安儿与明智两个脸色便如天下飘下来的雪。他们两个终是把苏先生跟丢了一回,全赖苏先生出门儿骑的那头老驴把苏先生领回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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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先生又走失一回,回来后犹不自知。平安儿与明智两个因得了赏钱,倒也不觉甚苦。反是林老安人疑道:“你说他原是京中大官,学问好,怎地连路也不识得?他做官的时候每日上朝,难道也走丢了?别是你认错人,弄了个假人儿罢?”
程老太公直擦汗:“我是真人,他为甚不识路,我亦不知。”
他却不在,苏长贞上朝的时候,早起五鼓,天色犹暗,甚都看不清,并无新鲜事儿勾着他。他娘子是晴天为他备一匹识途老马,雨天为他备一顶谁路小轿,千万嘱咐了牵马的、抬轿儿的:“不许听他的,下了朝,只管把他领将回来。”
但有要紧事,苏长贞也知道个轻重,只管辨明了方向一头扎去,不敢旁观,如此便可按时到了该到的地方。
新年前,家家洒扫一新,各各备年,又挂红灯笼,四下走亲戚串门子,玉姐得随着长辈四处走动一回。因下雪地滑,玉姐往纪主簿家玩时且跌过一跤,亏得娥姐眼疾手快,正在身边,一把拽了起来,方保住了门牙。玉姐吓出一身汗,自此走路便常留神脚下,纵玩得开心,也不肯不管不顾了。
回到家里,素姐见她身上衣裳糊了泥,便问出了何事。得知险些跌坏了,又挂心外孙女儿,遂取了一百零八子儿一串数珠儿与玉姐挂到左臂上,一圈一圈,仔细绕了半条胳膊:“这是我素日念经用的数珠儿,捻着它念过的经没有一万篇也有一千篇,你好生戴了,保平安哩。”
程秀英看玉姐短短一条小胳膊,被串数珠儿缠得胖了两圈儿,欲要拿下,又怕犯忌讳,只得一头念着“阿弥陀佛”,一头解了数珠儿,绕了三绕,给玉姐挂到颈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