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白离忽然觉得这个少年离自己好像很远很远,就像地面到云端那么远,怎么伸出手也够不到似的,他便忍不住说道:“你不要算了,怪费神的,我们狐妖一族,哪个稍有修行的没经历过个把天劫呢?熬过去便是了。”
施无端应了一声,手中的小木棍却没停,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
他手上画着的算式,外人看来复杂,其实不过是刚刚入门一点的“三联算式”,并不算什么,施无端想当然地觉着白离是和自己一样的小孩子,掐掐算算不过活了几年光景,能有个什么前因后果呢,便挑了这么个算法。
谁知片刻后,他皱皱眉,“咦”了一声,脸上的泥巴干了,有些痒,他就用木棍在脸上搔了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怎么会算不出呢?奇怪。”
白离便又道:“那就不要算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施无端小孩心性,平日里九鹿山上的星盘不得随意带出山,好容易拿到一小块,一心想要给对方瞧瞧自己的本事,哪里肯善罢甘休?于是故作大方地摆摆手:“你别急嘛,三联式是给才入门的小孩子练算功的,就算是摸命星,也只能窥到个大概,时常不灵的,等我换一个算法你再看。”
白离张张嘴,没来得及阻止,施无端却已经挥舞着小脏手,把方才写的一堆算式都给抹干净了,以极快的速度,密密麻麻地列了一打叫人更加眼花缭乱的东西上去。白离只见那星盘中的星丝不知怎么的暴涨出来,由静静缠着施无端手指的几根猛地变成一团,全都坠在少年的手指上,不过片刻,施无端的手自手腕往下已经全被埋得看不见了。
那些星盘上的星子发出诡异的光,竟连一边的火光都压了下去,白离往里看了一眼,竟觉得以自己的修为,也能叫那混乱的星际晃了心神去,忙摇了摇头,移开目光,不敢再瞧。
施无端毕竟年幼,算式写了一半,额角便沁出了细汗,悬在星盘上的手也叫那不知从何处涌出来、无止无休一般往他手上缠的星丝坠得有些微颤,那些星丝却自他的手指处慢慢地亮起来,施无端的脸在那光芒的掩映下显出几分青气。
白离看得心惊,觉得那东西像是在吸着施无端身上的什么东西似的,便伸手去抓住施无端缠着星丝的手指。
他才刚碰到星丝,一股大力便生生地将他弹开,指尖烧着了似的灼痛不已,白离低头一看,竟发现触到星丝的手指红肿起来。
他忍不住叫道:“无端!”
施无端却好似没听见,下笔飞快地在地上画着,像是整个人已经陷进了漫无边际的星海里一般。
星算之术虽然在普通人听起来云山雾里的,好似多了不起,其实在修道之人中算不得多偏僻,不用说九鹿山这样的名门大派,便是寻常的偏门小派,也大抵会传授此术。只不过殷晟大陆上修道者大抵偏向“武修”或者“道法”之术,即便打根基的时候,像小时候识字念三字经之类地学一些星算,也不过是皮毛中的皮毛,并不是所有人有这个耐性和天分一窥此门的。
绝大多数修道者一辈子恐怕也只是勉强看得懂“三联式”,听说过最高有五联算法,个别学得好、脑筋活络的,能用“小投石”之术做些寻山找人之类的事。
施无端好容易得了机会,一心想在白离面前显摆显摆,方才一个三联式生生没能联起来,他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还是有几分懊恼的,于是便列出了他学到现在,最拿得出手的星算密宗的“九星层递式”。
传说这套算式中间千变万化皆天机,饶是他在这方面称得上一句天纵奇才,毕竟年纪小,自己也不过刚刚学起,此刻在喜欢的小姑娘面前,早把道祖嘱咐的“此阵大有凶险,直窥天机,寻常不得擅用”的话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离不懂星算术,可眼见那星盘异状,再一抬头,只见那骤雨不知什么时候竟变小了些,本来是要歇下了,可天却越来越黑,隐隐的闷雷声自远处传来,仿佛含着九天之上的警告似的,哪还能不知道厉害。
翠屏鸟炸开翅膀,拼命地对着施无端扇风,梗着脖子叽咕乱叫。
施无端那傻大胆的脾气上来,从来不管不顾,充耳不闻外面天地变色的雷声,正算到紧要关头,他眉头越皱越紧,只觉从来未曾触碰过这样复杂纷乱的命格,凡人只有一颗命星,不知怎么的,白离竟有两颗,轨迹彼此纠缠在一起,中间划出一道诡异的线,直叫他越算便陷得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