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无端捏着蝈蝈尾巴上余下的一截草,递到了白离鼻子底下:“哎哎,小离子,笑一个。”
白离接过来,就依言对他笑了一个,可一双眼睛却依然睁得大大的,连眼角都没弯,一看就是装的。
施无端就转转眼珠,双手合十拍了两下,低低地念了一句咒文,这是他刚刚才学会的傀儡咒,乃是趋物之术,光是寻常草木之物,咒文变化便有八千多种,除非玩乐,用途并不大,别人没事谁也不去研究这种东西,恐怕整个九鹿山中,也就施无端这一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将其从头到尾背熟了。
这会正好用来哄着白离玩,只见那草编的蝈蝈竟然摇摇晃晃地在白离的手掌中站了起来,像是刚学步一样,走得还不稳当,一条腿拐啊拐的,头晃尾巴摇地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倒着腿打滚翻跟头不亦乐乎。
“这个叫驴打滚。”
“这个叫猴子打醉拳。”
“这个叫……”草蝈蝈一路攀上白离的肩膀,竟然探着头在白离嘴角上啄了一下,好像亲了他一口似的,白离一愣,就听见施无端“嘿嘿”地笑了两声,表情有点坏,脸蛋却红扑扑的,解释道,“这个叫偷香窃玉,美人,给小爷好好笑一声呗。”
白离的眼睛里忍不住有了些笑意,却故意绷着脸,伸手把这只特别猥琐的蝈蝈从肩膀上捉了下来,骂道:“哪里学来的混账话。”
施无端抓了抓头发,讪讪地道:“那个,小离子……”
白离不理他。
施无端想了想,就背过身去,从地上摸了一把黑泥,在脸上鼓捣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片刻后转过脸来,只见他用黑泥在脑门上画了个不伦不类的“王”,又在眼圈上糊了一大圈黑黢黢的泥,嘴角两边各自画了几道胡子,鼓着腮帮子瞪着白离,然后突然高高地挑起眉,眼睛睁得一大一小,呲出一口小白牙,歪着头,做出一个奇傻无比的鬼脸。
白离就和翠屏鸟一起呆滞地看着他。
片刻,翠屏鸟“扑嗒”往旁边一倒,差点翻到火堆里,白离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施无端如蒙大赦,这才伸手按了按已经酸了的腮帮子,跟着傻乐了一阵。
然后他摸出道祖给他塞进包里的星盘,一只手悬在星盘之上,那些细细的丝线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地爬起来,吊在他还沾着泥巴的脏兮兮的手指上,施无端拿起一只小木棍,在旁边的地上画出了一打叫人眼花缭乱的算式,说道:“来,我给你算算这天劫是怎么个前因后果,小离子,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白离目光一闪——施无端不知道忌讳,虽然心里明白白离是妖,可日日同他一起玩闹,早将他当做和自己一样的小伙伴,顺口便问了出来。
这妖物的八字乃是极私密之事,牵扯前因后果无数,向来是天知地知父母知,之后除了天生命定、这辈子唯一一个最亲密的那个人之外,是谁也不说的。
施无端见他沉默,还不明所以地抬头问道:“怎么啦?”
白离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目光中是施无端不明所以的复杂,好半晌,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轻声说道:“丙辰年腊月初三子时三刻。”
第四章 天机 …
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还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施无端一摸到星盘,整个人却都消停下来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施无端就是个不老实的,学会了翻身,就开始自己往床下滚,学会了爬,房间里的东西就遭了殃,学会了跑之后就更了不得了,简直就是个长了腿的小灾星。要制住他,除非是有人无时无刻地跟在身边,紧紧盯着,随时把他调皮捣蛋的苗头扼杀在襁褓里。
直到偶然一天,道祖发现了他对星盘的兴趣。
无论他在精力过剩地折腾着什么玩,只要有一块星盘,哪怕只有巴掌大,也足以让他消停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在那摆弄半天——即使那只是一块没有星子和星线的石板死物。
山洞里只有雨声、火烧木头的噼啪声和少年手中拿着木头棍、在泥土地上划过的声音。
施无端跪坐在地上,身上还湿淋淋的,雾气未干的头发披在身后,还有几缕顺着额头鬓角落下来,老实地垂在他圆润的脸侧,脸上的泥巴还没擦干净,干了以后活像一只灰头土脸的小花猫,可他的神色却很安静。
安静得几乎有些不像个孩子了。
幽幽地闪着光的星线像是有生命一样地纠缠在他的手指上,交织出某种难舍难分的繁复,不过半尺见方的星盘上散落着无数颗沙土大的星子,缓缓地转动着,看似一只手便能扶乱,却又隐隐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难以想象的推手,永远在后面推动着它似的,谁也无法阻止那星辰的动作,亿万年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