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清晨,金师爷等人陆陆续续下楼。
陶墨和郝果子又是最后一批。
陶墨下楼看到顾射在座,不由一怔。尽管昨夜心中将老陶的话翻来覆去想了数遍,并暗暗下定决心要与顾射划清界限,但一见到他,那些保证那些决心瞬间破了功,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就挪到他的面前,嘴巴自顾自地张开道:“你的伤怎么样了?痛吗?”
顾射淡淡地摇摇头。
怎会不痛?他从小到大除了娘亲去世的心痛之外,就属这次最痛。但痛是感觉,说与不说都会痛,既然如此,他何必说出来?
他虽然没说,陶墨看他不同以往的苍白脸色也能猜出大概。“你,你吃清淡些吧。”他也不知从何安慰起。
金师爷听他说得缠缠绵绵,却半天没说到点子上,不由有些上火,抢话道:“不知何方鼠辈这样大胆!不如我们报官捉他?”
老陶道:“只怕拿不住。”他说着,朝陶墨看了一眼。
陶墨心领神会。老陶是在暗示他没有捉住。
金师爷叹了口气道:“说得也是。这里的县令不叫人拿住已经是谢天谢地,哪里还能拿住别人。”
陶墨在顾射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两只手自发地帮他布菜,眼睛却看着金师爷,问道:“你昨日不是说去见侯师爷?如何?”
金师爷道:“我说我是东家派人打听案子的,他虽有些不大高兴,倒也未曾起疑。”
老陶道:“这便好。他可透露了什么消息?”
“可风紧得很。”金师爷慢条斯理喝了口粥,才接道,“不过口风再紧也没用。只要有风,我就能听出味来。他让我不必担心此案,说是上上下下毫无疑点,定能定谳。”
郝果子冷笑道:“放屁。这样还叫毫无疑点?”
“这说明什么?”金师爷冲他一眨眼睛。
老陶接话道:“毫无疑点是虚的,上上下下才是真的。”
“什么意思?”桑小土悄悄问郝果子。
金师爷道:“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
老陶皱眉道:“莫不是连刑部都打点妥了?”
金师爷道:“何必打点刑部?只要打点好通着刑部的关系,这就算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再说,樵夫是自愿认罪,再清楚明白不过的案子,就算没打点,以刑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作风,只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陶墨沉下脸道:“这是一条人命!怎么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睁一只眼闭一眼?”
金师爷道:“东家是新官上任,见过的案子少。刑部是什么地方?天天听得看得都是大案,他们手中多的是灭门惨案。一条人命与满门几百条人命相比又如何?”
陶墨下意识地反驳道:“话不可这么说。一条命也很珍贵的。”他说完之后,又自觉反驳无力。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顾射突然开口。
陶墨眼睛一亮,拼命点头。
金师爷长叹,“可惜,天下做如此想的官太少了。”
郝果子道:“少又不是没有。有我家少爷不就好了。”
金师爷忽而笑道:“我突然希望东家有朝一日能官拜刑部尚书,或大理寺卿。”
陶墨听得连连摆手,“我,我当个县官尚且不济,怎敢如此奢望?”
金师爷哈哈一笑。他原本只是随口一句,倒也并非真有此意。陶墨目不识丁,当个县官已是勉强,想上达三公九卿的确是异想天开。
顾射看着陶墨帮他剥着蛋壳的侧脸,眼神一柔。“京官束缚甚多,倒不如地方官造福一方百姓来的痛快。”
陶墨闻言抬头,见他眼波温柔,一时竟痴了。
“咳。”老陶干咳一声,“金师爷他们还不知昨日发生之事,少爷不如说一说吧。”
陶墨慌忙回神,脸上红晕阵阵,支支吾吾半晌才定下神,将昨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他口才平平说得并不精彩,但郝果子和桑小土一看顾射包扎的伤口,眼前就仿佛出现了昨日惊险的画面,个个大惊失色。
陶墨说着说着,想起昨日顾射推开自己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当时顾射没有发现那支箭,又或是发现了却没有及时推开,那他今天就不能坐在这里了。
老陶昨日听陶墨说起这件事只是当事来听的,不曾有特殊感觉,如今再听一遍,看旁人变幻多端的神情,才惊觉顾射竟是舍身救了陶墨的。毕竟顾射再聪明,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那种情况下断不可能靠一张嘴说退对方。推开他应当是出自顾射本能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