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是阿玉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我听说你一向不喜欢他,但他现在已经死了,你希望他遭的报应,他也遭了。我想,对他的东西,即便嫌弃,也至少看一眼再丢吧。”
陈琮继续沉默。
“第三嘛……”
颜老头没急着说第三点,他拿起靠在摇椅边的拐杖,用杖头把白纱帘挑起些许,出神地看外头灯火幽明的石窟。
“这第三,我听阿玉说了在魇神庙发生的事,你那个朋友去哪了,我想,我约莫知道点。”
陈琮只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都冲上了颅脑,他猛然抬头:“你知道?”
颜老头答非所问:“你首先要知道,我是从哪来的。”
***
颜老头说,如果根据佤族司岗里的创世神话,那他属于第三批人类,肉骨铸就,有生有死。
但第三批人类,也并不完全相同:大类之下,还有细分,比如身体结构的差异、饮食口味的差异等等,无法求同存异,只能党同伐异、混战不休。
最终剩下两大支,胜出的那一支盘踞了地面、阳光之下,而败北的那一支为了保命,躲入地下,就此不见太阳,以“逐日”为己任,自称夸父一族,又被人起了个禽兽贱名,叫地枭。
颜老头,就是地枭。
陈琮不信:“躲入地下就能躲过去了?不怕你们隔三岔五往地面跑?”
他历史学得不错,知道这种生存战争向来残酷:躲入地下就没事了吗?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给挖出来斩草除根。
颜老头淡淡说了句:“这就是女娲有远见的地方了,传说她的尸身坍塌在一个叫青壤的地方、极深之处的涧水之中,从此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分界线,又叫‘黑白涧’。也可以理解是阴阳两界的分界线。”
“黑白涧的那一头有致命的辐射,人要是越了界,就再也回不到地面之上了。”
陈琮恍然:“所以人是追不进去的?进去了,就永远留在那了?”
颜老头点了点头。
地底环境之诡谲,说是另一个世界也不过分:为了适应,夸父一族的身体渐渐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比如,不能见日光,日光于他们而言,是加速身体异变、寿命衰朽的毒药。
再比如,寿命有所延长,人的生命模式是劳作一日、休息一晚。而他们是多次休眠,两次休眠的间歇期出来活动。休眠时长因人而异,上百年到几百年不等。
陈琮没听明白:“不能见日光,你还在地面上活了这么久?”
颜老头轻描淡写:“可以服药啊。不过你放心,这种药不好调配,往往吃着吃着,就没下顿了——所以我这类人,在你们中间,并不多。”
铺垫了这么久,应该快说到正题了,陈琮约莫有点概念:“你不会是想说,我朋友去地下了吧?”
颜老头说:“不然呢,你早该想到啊。你们那个养神君,不是看到了有一团异样的颜色、从山体间直直往地下去了吗?”
说到这儿,他抬起一条手臂,给陈琮当例子。
“你看我们的身体,肉骨一大块,但其实里头有玄虚。体内有血管、脏器,血液的流动、营养物质的汲取,自有其循环运输的管道。”
“大地也是一样的,看似敦实的一整块,但里头有罅隙、空洞,像蛛网、毛细血管,总有通结的点。你的朋友去了地下,地面之上有多大,地面之下就有多大,下头是一整个世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去了青壤。因为传说中,女娲炼石的炉火,就燃在我们的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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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也有方位,分了东南西北和上下。
颜老头还小的时候,就被叮嘱过一句话,那意思是“四方可走,上下莫去”,在他们眼中,上下都是绝路,下头的还要更绝点——上头是黑白涧,虽然凶险,至少有“偷渡”的通道和可能性,但下头是炼石的烈火,是一切的终结,管它什么东西,到了那儿都得化作飞灰。
颜老头胆子小,没有往地下更深处“探险”,但他听胆子大的讲过:没人真的看到过烈火,因为下到一定程度,燥热得受不了,原本湿土里的水汽都被烘烤得焦干,如果没留神把手撑到了石壁上,顷刻间就能闻见烤焦的肉香。
炼石炼石,那里是“火灭”和炼化石头的地方,肖芥子应该是去那儿了吧。
……
陈琮听得口唇发干,仿佛地下的烈火也在烘烤着他一样:“这意思,是没法下去找她的,是吗?”
颜老头看向陈琮,目光中头一次显露出轻蔑的意味来:“你去不了,你连‘黑白涧’都跨越不了,人得接受现实。”
“那她呢,她还能回来吗?”
颜老头摇头:“我不知道,她这种情况,是我没接触过的,不好下结论。但如果你想听听我的想法……”
陈琮嗯了一声:“你说。”
“如果她如我所料,去的是女娲炼石之所,那么她一定会越过黑白涧,这道界线,对她不可能没有影响。所以,你设想的那种、好像出门旅游一般的‘回来’,多半是实现不了的。但是,有石蝗护着,应该是平安的。”
陈琮笑起来,一时间,也说不清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过“平安”两个字,他还是喜欢听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芥子越过了黑白涧,岂不是去了你的老家?你离家几辈子了,回去过吗?想家吗?”
颜老头没说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爷爷的遗物和阿玉要送你的礼物,我放在门边的提兜里了,走的时候,别忘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