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起身砸了瓦罐,摸出腰间的传音玉,抹亮那里面唯一的一道符光,问道:“玄清,你能从无垠山逃出来吗?”
玄清道:“燕歌,你能走就走吧,我想留下来。”
燕歌看着地上碎裂的瓦罐,尊上没有杀她,那应该也不会杀了玄清吧?但现在的尊上,喜怒实在太过无常了,这让她很不安,可偏偏玄清还对这样的尊上抱有期待。
因为玄清,燕歌犹豫不定,不知道究竟是该留下,还是干脆就这么逃回人间算了。
她在边镇徘徊,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一片云瀑之下,界壁下的这一片地界灵魔二气此消彼长,交替频繁,不论是灵植还是魔植,都难以生长,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山石。
燕歌修习魔道,白天的时候其实也不喜欢这个地方,她挥了挥弥漫的灵雾,转身想要离开,隐约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呼,“燕歌?”
燕歌脚步顿住,疑惑回头张望,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她转身走出几步,又听见一声更加清晰的喊声,“燕歌。”
她立即回头,转着眼珠在浓郁的雾气中寻找,“暮霜?”
灵雾深处,一块大约是山石的阴影后,有人影晃动,很快走了出来,这不是暮霜又是谁呢?
燕歌当即气怒道:“你怎么还没走?”
暮霜走出灵雾,神情惶然,“我回不去了。”
她被那两界相交,如天河一样宽阔的界壁挡在了外面,无她尝试过许多次,差点将翅膀都要折断了,都无法跨越这一道界壁,到达另一端。
燕歌急道:“为什么?你不是天界的仙子吗,你的羽衣被偷了?”她还记得当初在人间遇见的那个仙族雉鸡,羽衣一披就逃回了天上,连尊上都没能拦住她。
暮霜并没有将自己的羽衣外化,她的羽衣在本体之上,藏在山雀毛绒绒的背羽之中,除非将她扒光了毛,才能被偷走。
有羽衣在身,她却回不去天界,暮霜一开始也很不解,直到一次次被那界壁挡下,坠回魔域之中,不断地失败让她内息不稳,她闭目内窥形躯,才知晓了缘由。
暮霜直到现在都还没从那种惊愕回过神来,眼神中透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彷徨,说道:“我肚子里有一颗蛋,是我和重烛的,大概因为这样,它不被天界容纳,所以我也回不去了。”
燕歌瞪大眼睛,表情一片空白。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燕歌才抬手拍了拍脑门,脑筋快要打成一个死结,难以置信道:“到底怎么回事,尊上都要杀你了,你怎么还能怀上他的蛋?!”
暮霜摇了摇头,“不是现在的重烛,是在人间的时候。”
人间虽过去了许多年,但仙魔两界也不过只过去了三个月,鸟族的体质有些许奇异之处,体内有一种器官能贮存元阳,交尾的时候,不会立刻受孕,直到腹中生出卵来,才会完成后续的受孕。
这段时间,她有灵气滋养,又被投喂得很好,就连消减下去的体重都重新涨了回来,暮霜肚子里那颗蛋,还是软的,还没能形成坚硬的外壳,才受孕不久。
“那你现在,要回去无垠山吗?”燕歌问道。
暮霜立即摇头,“不回去,不能回去。”这颗蛋是人间那个拥有凡心的重烛想要的,现在这个有着坚硬魔心的重烛,是不会在意这颗蛋的。
燕歌舒了口气,揽住她道:“那你跟我回人间吧。”
第59章
春日多雨, 雾隐山的雾气又浓厚了几分,只有正午时才能见到几缕太阳光,重烛吸收完了那五毒酒的毒性药气, 顶开酒罐的盖封, 从罐子里钻出来。
漆黑的小蛇身上还淌着水淋淋的酒液,让它一身鳞片更加乌黑光亮, 在斜射入窗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它落地抖去身上的水珠, 蛇身竖立起来, 化作了一个身量修长的少年郎。
院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从院里葡萄藤上传来, 重烛已经习惯了每次从酒罐中出来,都会率先看到一张等待他的笑颜,今日却不见, 心中顿时有些不舒坦起来。
他眉头蹙起几分,抿紧唇角,一屁股坐到窗前的木椅上,心里闷闷不乐地想道,哼,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我今日出关了。
他坐在那里等了许久,等得太阳都又要隐没进云雾里了,依然不见暮霜的身影。
这下他终于坐不住了,伸手往那窗台上一撑,利落地从屋子里翻出来,大步往堂屋里走, 喊道:“暮霜,我出来了, 你也不来看我一眼么?”
院内院外都静悄悄的,麻雀被他的动静惊飞,连一丝鸟叫声都没了,更没有从前听惯了的女孩子清亮的嗓音回应。
重烛心头紧张起来,脚步飞快,少年的身形几乎化作残影,将院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高束的马尾发在空中飞扬,“暮霜,暮霜!”
屋里叮铃哐啷一阵乱响,被他跑动间撞翻了好多东西,重烛一开始还会谨慎地去接住撞倒的东西,将它们摆回原位,后来,他越来越慌,便也顾不上它们了。
暮霜不在,他找遍了这座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她。
他身形化作一蓬黑雾,又将整个雾隐山都逡巡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直到这时,他才肯接受心中那不好的猜测,她真的走了,趁着他疗伤的时候抛下他了。
黑雾从天而落,砸回院子里,重烛神情阴沉地从黑雾里走出来,狠狠一脚踹在堂屋的廊柱,整个屋子都在他的愤怒中颤了三颤,房梁上的积尘簌簌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