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的畏惧和杀意就像是浪潮一样,一浪接一浪地冲入她的意识之中,暮霜从未想过,重烛竟还会害怕她,他害怕她的眼泪,害怕她的触碰,害怕她每一个向他表达爱意的字眼。
暮霜随着这些心声,看到了一些零碎的回忆,看到了他的母亲,看到了他父亲死时的画面。
原来她的爱也能成为杀死他的利器。
重烛感觉到指腹下手腕的颤抖,按在她脉门上的手指收紧了一些,心底泄露出的声音被他竭尽全力地压制下去,厉声道:“你听到了什么?”
那些随着心声浮出来的画面也随之消散,他的心底霎时一片空寂,暮霜再也无法从中感觉到一丝一毫属于他的心念波动。
“没什么。”暮霜回道,神识飞向那滴眼泪,张嘴一口吞下,与自己融为一体,从他心口之内退出来。
神识回归自身的那一刻,那眼泪之中蕴含的痛彻心扉的情绪立即击溃了她早就岌岌可危的心防。
眼下的情绪和那滴眼泪之中绝望的情绪相叠加,她的情绪就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控制不住地捂脸痛哭起来。
重烛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就这么看着她哭。
暮霜哭了许久,才把心头的情绪消耗掉,胸腔里空荡荡的,神情木然地抬起头来,问道:“取出眼泪,你现在是不是能毫不犹豫地杀我了?”
“你果然听见了。”重烛终于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你既然听见了,为什么还要去做,就这么想死?”
暮霜看着他,一点一点将她在人间所遇到的那个重烛,从他身上剥离下来,“你说得对,你们的心是不一样的,你不是他,所以,就算是死,我也不想把我为他而落的眼泪留在你心里。”
重烛坐在那里,表情森冷得可怕,隐在袖摆中的指节收紧又松开,半晌后,哈地笑了一声,“你能想明白,真是再好不过。”
他抬腿从石台上起身,走出去几步,又蓦然想起,他们之间还有一条无形的锁链相系。
回头正欲开口,便见暮霜抬起右手,手腕上缠绕的那一条半透明的蛇尾显现出来,在她腕间轻轻摆了摆尾巴尖,从她腕上松开了。
她原以为,是重烛舍不得她,护心鳞的蛇尾才会牢牢缠住她不放。
现在看来,是她一直舍不得他,才会紧紧抓着他的护心鳞不放。
暮霜摸了摸自己手腕,说道:“这下,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
第55章
魔族新君上任, 这位君主比上一任魔主更加残暴专横,魔界之中经历了一番大清洗,当初追随牛魔的那一批魔族, 全被重烛绞杀干净。
这样一通斩尽杀绝的清洗过后, 魔界之中再不敢有一点忤逆的声音,整片魔域安静得可怕, 平日里好勇斗狠, 不是你抢占我的山头, 就是我抢占你的山头的魔族们, 一时间全都龟缩在自己的领地里, 安分得像是一只只鹌鹑。
重烛再次回到无垠山魔宫时,已是一个月之后了,之前坍塌的魔主大殿已经重新修建好, 魔族长老们候在殿中,诚惶诚恐地迎接他。
重烛扯下身上满是血腥的甲胄,丢到侍者手中,步入殿内,坐在尊位上百无聊赖地听长老汇报,他离开的这一个月里魔宫的事务。
那长老汇报到最后,觑着他的脸色,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说道:“君上,那个仙族人像是病了。”
重烛身体几不可见地一震,又静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淡然道:“没有派医师去看?”
长老为难道:“魔族的医师不懂仙族人的体质, 即使看过她的病症,也不敢给她用药, 魔界里面的许多草药,对魔族来说是治病救伤的,但是对于仙族人,却是可以致命的毒药。”
重烛道:“那就去天界找药王君,尽管去就是,他们舍不得她死的。”
长老应下,说立刻派人去办,但他脚步踟躇,明显还有话想说,重烛抬起眼来,目光逼视着他,“有什么话直说,我不喜欢去猜臣属的心思。”
长老连道不敢,定了定神迭声道:“依臣个人之见,她这个病症,怕是草药也无用,那仙族人乃是一只长尾山雀,臣听说这种小雀颇有气性,是不肯做笼中鸟的,君上将她关在那样不见天日的密室里,她岂能安好?”
重烛握在手里的茶盏“咔嚓”一声碎裂,茶汤浇了他满手,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关着她,密室的大门不是开着么?”
殿上的长老们立时淌了一头的冷汗,“这,这……”
当日,他带着那样一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表情,一出来便斩杀了跟随牛魔的一众魔族,又什么话都没交代,就出了无垠山,到处清算。
魔族长老们也揣摩不出他的心思,当然不敢随随便便放了那个仙族人,几人互相看看,绞尽脑汁地想要解释,座上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密室之中,一团魔雾凭空生出,在灯火照不见的阴影里浮动。
重烛透过魔雾,冷眼看着那蜷缩在石台上的身影,一月不见,她的确消瘦了很多,侧身躺着时,肩背薄得像纸,面色也透着久不见阳光的青白,全然不见之前的红晕血色。
就连她的法相也恹恹地趴在那里,光芒黯淡,不似以前毛绒绒的模样。
重烛明知自己不应该去见她,至少在心上的那道裂痕愈合之前,不能再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