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霜抿上嘴,喉中哽咽,说不下去,她现在连自欺欺人的理由都没有了。
重烛心脏里的眼泪又在发烫,忍不住皱眉,难受得闷哼出声。
暮霜听见立即抬起头来,压下心头潮涌的难过,问道:“是我的眼泪又让你疼了?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它取出来?”
“你真的打算帮我?”重烛重新将目光移 回去,隐含着一点审视和怀疑,凝视着她的眼睛,想要透过这双眼睛,看清楚她是否当真可信。
暮霜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不想看你这么难受。”
重烛追问道:“即使我已经变心,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待你?”
“嗯。”暮霜又点了一下头,依然没有半分犹豫,她看出重烛对自己的疑虑,心中难过潮起潮涌,却还是主动解释,试图换回一些他的信任,“你就当我是在偿还以前的那个你好了,以前的你很好,好到不论你现在怎么对我,我都不愿意看你难受。”
重烛沉默不语,他准备了苦肉计,准备好了利诱,亦准备好了威逼,从没想过她这么容易就会答应,还仅仅只是因为“不想见他难受”。
他不知道这句话中,有几个字是可信的,天帝准备了一出又一出的戏码,将他的母亲送到父亲身边,破了父亲的魔心,又故技重施,将暮霜送到他身边来。
暮霜也许和他母亲一样,是带着“拯救苍生”的目的,来用爱杀死他的。
所以,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她从天界带走,天帝想必很乐于见到他们难分难舍,纠缠不清,而他偏偏还不得不踏入这个陷阱里,明知道该快刀斩乱麻,杀了她就好,却还是再三犹豫。
重烛闭了闭眼,将她的每一个字都当做裹着蜜糖的砒霜,冷漠道:“你可以提一些交换条件,金银珠宝,仙丹灵药,或者别的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暮霜张嘴,想说她没有什么想要的,即便有想要的东西,她也不想在此刻,把眼泪当做要挟他的条件提出来。
但看重烛的表情,他似乎并不愿信她,暮霜只好顺着他的话,左右看了看,随手指向地上的牛角,“那就要那个吧,这样可以吗?”
重烛瞥一眼牛角,颔首应允,“好。”他停顿片刻,又道,“我会对你卸下所有防御,向你敞开我的心脉,你试着分出神识,引你的灵力进入我心脉之中,这是你的眼泪,你应该知道如何取出它。”
让他人的力量进入自己心脉,还是与自身魔力相克的灵力,这无异于把自己主动送到别人的刀口之下。
所以重烛才需要如此再三确认,确认她是否足够爱他,爱到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舍不得伤他。
即使得到她明确的答案,重烛依然觉得有些冒险,但他自己无法触碰心脏里的这滴泪,这滴泪随时随地都在威胁着他的魔心,他也只有铤而走险,选择相信眼前人。
暮霜亦明白心脉的重要性,郑重点头,她左右看了看,说道:“要在这里吗?”
魔宫垮塌一半,那牛魔的尸首还在不远处,更远的地方,是无数徘徊观望的魔族,似乎想要上前来又不敢。
重烛揽住她站起身来,身形化作一团魔气,裹住她从原地消失。
魔气散开后,他们已到了一处封闭的密室,密室四壁镶嵌着几盏明灯,室内只有一张石台和一张石桌,桌子上摆了一套茶具,其余再无别的摆置。
“这是我以前闭关修炼的地方。”重烛道,盘膝坐到石台之上,示意她也坐过来。
暮霜和他面对面坐下,重烛向她伸手,指腹压在了她手腕脉门上。
暮霜理解他的谨慎,没有反对,重烛继续道:“放出你的神识,我引你入我体内。”
暮霜闭上眼睛,眉心幽光化作一只半透明的鸟雀飞出来,立即亲昵地朝重烛飞去,在他脸庞前徘徊,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他紧蹙着的眉心,迫不及待地想要没入他灵台之中。
但如今这个灵台,并不是它随便可以入的。
暮霜耳根微热,忙解释道:“我没想神交,就是习惯了。”他们心海曾经相融过,神识入彼此灵台心海,就像归家一样自然,暮霜心海之中还残留有一点从他心海流淌过来的墨水,虽然现在只剩下小小的一汪了。
重烛感觉到了心海里绿树的摇曳,那一片不属于他的绿林,非常地顽强。
他没说什么,只神识化作一道幽影,缠上面前飞来飞去的小雀,将它拉进自己的心口。
暮霜又一次见到了那颗坚硬无比的魔心,它不同于寻常的血肉,更像是一颗华贵的琉璃宝石,曾经如蛛网般伤痕累累的心脏,现下已几乎完全愈合了,心脏之上只余下一道幽深的裂痕,透过裂痕,隐约可见心脏的中心处,含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看到了?”重烛道。
暮霜应了一声,顺着魔心上的伤痕,没入心脏之内,试着催动灵力逼出那滴眼泪。
扑通,扑通——
神识一入魔心,她耳边的心跳声一下大了许多,像是擂鼓一样振动着她的耳膜,暮霜还从那心跳声中听到一些别的,他泄露出来的心声。
“杀了她。”
“取出眼泪,就没有犹豫的理由了,直接杀了她就好。”
“不要落入仙族的陷阱,仙族人嘴里的‘爱’,不过是他们灭魔的工具,母亲如此,她也如此,不要相信她,不要重蹈父亲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