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忘记了,应该要远远地躲开他,永远永远别再靠近他。
她一心只想见他。
重烛很早就看见她了,悬圃园中的灵植茂盛高大,叶冠如华盖,她那抹小小的身影,在层叠的树冠遮挡下,明明并不起眼,但重烛还是一眼就看见她了。
别的莳花仙都在魔气的侵袭下,仓皇地往远处奔逃,只有她穿过一片片花圃和树林,朝着魔族大军迎过来。
那么弱,还那么不自量力,他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
重烛指尖魔气回转,尖锐的利刃影子在手中半隐半现,下方的身影已经跑出了一片密林,站上一块开阔地的大石上,仰头望向他,“重烛!”
她的声音还不够大,至少还传递不到那翻卷的魔云之上,重烛眯了眯眼,看清了她的口型,在喊他的名字。
重烛五指猛地收拢,手中的利刃“咔”得一下被捏碎了,竟身形一顿,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往悬圃园中肆虐侵袭的魔气都凝滞了片刻,倏地收束回来。
跟在他身后的魔族不明就里地停下来,跟着往后倒退,疑问道:“主君,咱们要撤退吗?”
他们随着魔主如此声势浩大地侵入天界,已经兴奋得摩拳擦掌,准备在天界大闹一场,如今才到了天帝的花园,就灰溜溜地撤退,传出去定会沦为六界笑柄。
重烛闭了闭眼,将那个身影从视线中剥离出去,仰头望一眼上重天,斩苍剑从虚空中浮出来,一剑劈斩向上空,破开一条直通最高天的路径,浓云一卷,略过了悬圃园,直冲上重天。
悬圃园中的魔气消失得很快,暮霜只遥遥望见了一眼重烛的身影,他就不见了。
暮霜失望地垂下肩膀,在原地站了许久,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没过多久,上重天便传来了一些恐怖的动静,一道道紫雷照彻了整个天界,就连三重天的悬圃园都能望见那交织的电柱,雷鸣声从上重天轰隆隆地碾压下来,震得悬圃园中的灵植簌簌发抖。
暮霜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惶恐那紫色天雷劈下的对象会是重烛,她试图扇动翅膀往上重天飞,半途被女夷夫人拦下来,“现在上重天都是紫电雷光,你这一只小小的山雀,可能还到不了最高天,就会被紫电余光击打得粉身碎骨了,何必要去以身犯险。”
暮霜垂头道:“我只是想去见见他。”
女夷夫人问道:“你见了他又能做什么?”
暮霜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女夷夫人见她沉默,叹息道:“我听闻魔界太子已吞噬了他的父亲,登上魔主之位,他已经不再是人间那个会为你等候五百年的人了,你这样冲上去或许还不够他塞牙缝。”
暮霜惊愕地抬眸,不敢置信道:“夫人是说,重烛吃了他的父亲?”
“魔族之人就是这般,每一任的魔主皆是吞噬上一任魔主继位,不要指望他们之间能有什么骨肉亲情。”女夷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就算天塌了还有上神们去顶着,你们这些小仙子就好好躲着,保住自己就行。”
暮霜重新回了悬圃园,躲进自己的居所,透过窗望着上重天闪烁不休的紫电雷光。
那雷光闪了很久才停下,雷鸣声也终于消止,天界一片肃然,紫雷的余光镀在天边的祥云之上,使得整个天界都陷入一片人间黄昏时候的绮丽之景中。
一束剑光破开了那片绮丽的光景,浓墨似的魔云如来时一样,浩浩荡荡地席卷而去。
暮霜从屋子里追出去,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那团魔云消遁至天门之外,慢慢回转过身往屋里走。她和重烛从一开始便是如此,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她就算是想追也追不上,现在也不过是重新回到原点。
在人间的相遇也许就是他们仅有的交集了。
暮霜难过地想着,忽然感觉到什么,她一下抬起头来,转过身跑回花圃中,四下张望,小心翼翼地出声喊道:“重烛,我感觉到你了,你是不是就在这里?”
没人应答,只有熊蜂被惊吓而振翅归巢的嗡嗡声。
暮霜顾不得它们,凭着感觉朝一个方向找过去,一路拨开花草,焦急地四下张望,“重烛?重烛,你出来好不好,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重烛隐匿了身形,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靠近,就像看着一只毫无所觉的兔子一步步走入猎人的猎杀范围之内,他手握屠刀,本是带着杀念而来,却在她的一步步靠近中,被逼得不断后退。
暮霜找不到他,终于停下来,目光无处着落,徒劳地伸手在空气中抓了抓。
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她想见的人就在她一步之外,她却无法得见。
重烛垂下眼帘,看着那一只朝他伸来的手,指尖距他的脸颊只咫尺之遥,他略微侧身偏过头去,堪堪避开了指尖的触碰,看着它空落落从面前划过一道弧度,垂落下去。
暮霜沮丧地握了握手指,眼泪落在自己空荡的掌心里,喃喃低语道:“怎么办啊,重烛,我好想你。”
重烛心脏忽然重重一跳,心头的那滴泪又开始泛起潮涌,令他本能感觉到威胁,他疾速地飞身后退开,狼狈地从悬圃园中逃走。
春辰神君陨落的消息,很快也传入了暮霜耳中,那一日新任的魔主上天兴师问罪,天帝为维护两界合约,平息重烛之怒,将春神押上了诛仙台,降下紫雷毁其仙骨,灭其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