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骁从容不迫地坐在座椅上,只隔空抬着五指,指节一寸寸收紧,说道:“素央,你当真以为本座不知道你是仙族的人?天帝那老东西,也就只会耍这种低劣的手段了。”
素央,这是她在仙族的名字,自从她自请剔去仙骨,带着任务来到魔界,便再没有人唤过她这个名字。
“你知道,原来你都知道。”她不再挣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既然都知道,怎么还能允许我靠近你,允许我为你诞下子嗣,重骁,你该不会早就已经爱上我了吧?什么七绝魔心,也不过如此。”
重骁身前的桌案被魔气冲得四分五裂,龙爪擒着她飞过来,重骁捏住她的下巴,再也隐藏不住沉淀在瞳孔深处交织的爱恨。
“爱?我现在便告诉你,我究竟有没有爱上你,顺便也让你亲眼看看,我们的儿子有没有学会你费尽心思都想要他学会的感情。”
他派人去唤来了重烛。
后面将要发生的事,重烛记忆深刻,并不想要再回顾一遍,他抬手击溃了那一副画面。
重骁的力量溃散得更加厉害了,他的魂魄从身躯里浮出来,隔空望向重烛,“你看明白了么?不论是你的母亲,还是来到你身边的那只小雀鸟,都是带着目的来到我们身边的。”
重烛堕下人间,受凡心所困,不愿接受自己的魔心回归,重骁七情入心,早已不是最初那一个无情无畏的魔主,他舍不得重烛陨落凡间,逼不得已才会上天庭去找那只将儿子困在凡间的小雀鸟。
他和天帝都在赌,他赌重烛魔心回归后,他心中那颗强大的魔心能吞噬掉人间的私情,天帝在赌那一缕私情能像攻破他的魔心一样,攻破重烛的魔心。
魂飞魄散之前,重骁留下了最后一句叹息,“我败给了天帝的算计,我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第50章
如果按照当初母亲带他去人间时, 教导他的那一套来表现的话,父亲死在面前,他应该要感觉伤心难过, 并为此而哭泣才是。
但实际上, 重烛心里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
方才心头激荡起的情绪极快地蔓延上来,又极快地消退下去, 就像是冲上沙滩的海浪, 短暂地让他产生了一些共情的心理, 感受到了一丝亲人伤陨的痛苦, 但海浪退潮之后, 这点共情也随之消散,他的心间还是只剩下一片麻木的沙地。
重骁死在他面前,和任何一个魔族死在他面前, 没有任何不同,他本应该吃了他,吞噬他残余的力量,但眼前残躯剩余的那点微弱力量,已经激不起他的食欲,重烛现在并不想那么去做。
他飞身从坑中离开,坐到浓云铺卷的云端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向他臣服跪拜的魔族。
魔族们贪婪地徘徊在重骁的残躯四周,确认新任的魔主撤走了所有魔气,放弃了这一顿大餐,便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争夺抢食着重骁不断崩坏的残躯。
杀戮, 掠夺,弱肉强食, 在这片界域内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是这里最根本的法则。
重烛闭上眼睛,内视形躯,在自己心脏中找到了一粒晶莹剔透的泪珠,方才那一瞬间从他心间激荡而起的情绪,便来自这一滴泪珠。
他知道这一滴眼泪来自何人,现在稍微回想,还能想起那个身影伏在他身上哀泣,求着他接受这颗魔心,好好活下去。
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重烛想不起来了,他所有的情感都随着凡心一同掩埋了。就像现在的他也无法理解,之前的他为什么会宁愿守着那一颗无用的凡心,而排斥这颗强大的魔心。
简直太愚蠢了。
现在魔心回归本体,重烛再去回想在人间和她所经历的一切,就和他小时候坐在戏台子底下,看那一出出爱恨纠葛的戏码差不多。
只不过这一出戏,是由他亲自登台献唱的。
“……无聊。”重烛嘴唇微动,为自己唱的这一出戏落下结语,他抬手按在心口上,催动魔气,想要将这滴碍事的眼泪逼出心脏。
这一滴泪珠里,实在残留着太过强烈的情绪,不论是难过、悲伤,还是其中浓烈的爱意,都像是一根尖锐的钢针插在他的心脏当中,时时刻刻都想将它的情感侵染进他心里,威胁着他的心防。
重烛尝试了许多次,想要将它逼出体外,都没能成功。
——解决不了这滴泪,便解决这滴泪的主人,在魔心还没有被七情侵染之前,在还没有落得跟父亲一个下场之前。
心中冒出的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重烛从云端上站起身,一呼百应,领着一群魔族越过天魔两界的边境,冲上九重天。
暗黑的魔气撕开天边的祥云,从另一界迅速地席卷过来,笼罩至悬圃园上空,暮霜瞥见那翻滚的黑云,从屋子里快步跑出来,条件反射地先支起一个护佑的结界,尽可能地罩住周边的花圃,防止它们被魔气侵蚀。
这一幕和她初升入天界时所看见的那一幕何其相似,只不过,那时的她一见那魔气压顶的恐怖景象,吓得恨不能钻进土里躲起来。
而现在的她心脏怦怦直跳,难以自控地朝着魔气卷来的方向迎过去,望眼欲穿地想要从那浓云之上,看到自己想见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