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婳心下一沉,忽的明白为何送嫁队伍经过陇西晋国公府时,祖母特地收拾出一箱子姑祖母未出阁时的箱笼,握着她的手再三交代:“等你到了长安,千万得先去拜访你们这位姑祖母,便拿她当你的亲祖母看,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或是遇到了难处,尽管去找她。”
她那时只当祖母是想着亲戚之间多走动走动,毕竟亲情难能可贵,如今再想,又何尝不是让她与姑祖母多学学。
“说了这么多,你可想明白了?”
男人清冷的嗓音拉回明婳的思绪,她回过神,便对上那双冰雪般的黑眸。
他道:“还想不明白,等回了长安,孤允你去趟端王府。若老王妃也支持你和离,孤便禀明父皇,昭告天下,让你心愿得偿。”
明婳咬紧了唇,只觉他每一字每一句都如一记闷拳,将她心头的防御一点点击溃,打散,摇摇欲坠,分崩离析。
“可…可是……”
她目光闪烁着,嗓音也不禁弱了,用最后一丝的底气道:“我阿娘既然说了母后会帮我……那……那她们应当是有办法的。”
裴琏看着她已然苍白仍故作坚强的脸庞,道:“若孤没猜错,她们口中的办法,便是过个一年半载,让谢氏长房次女,因病而故。”
“这个法子可行,代价也小。”
裴琏点点头,望向她:“不过是世上再无谢明婳这个人罢了。”
话落,那张雪白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殆尽。
明婳纤细的身形晃了晃。
裴琏眸光一闪,下意识起身。
没等他伸手,明婳已经撑着桌沿站稳。
裴琏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却没坐下,只与她隔着一张书桌而立:“是为了所谓情爱,宁愿放弃姓名和谢氏女的身份也要和离,还是肩负起谢氏女的责任,继续留在东宫当孤的太子妃,你自己仔细想想。”
明婳没说话,只死死地咬着唇,仰脸看向面前的男人。
裴琏也不语,视线落向她的唇,那紧咬之处泛着一丝白,像是骤然失了颜色的海棠花瓣。
四目相对,静了好一阵,裴琏道:“回去吧,孤就当你今日没来过。”
说着,他拿起那封和离书,抬手便撕成两半。
还要再撕,下一刻便见明婳颊边淌下泪来。
裴琏一顿。
明婳眼眶通红,望着他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何总是这般高高在上的,为何总是……欺负我啊裴子玉……”
她实在太难受了。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心底那份难受犹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她哭到不能自己,甚至再无法在他过于冷静的视线里站立。
在他目光下,她就像个傻子,一个笑话,一个一无是处还不知所谓的废物草包。
她失态地蹲在地上,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膝头里低低呜咽。
裴琏没想到她竟又哭了。
哭得这样突然,而且比之前两次更加伤心.......
伤心到他的胸膛好似也轰然压上一块巨石。
可他……欺负她了吗?
他不过与她摆事实,讲道理,甚至连他本不该透漏的朝堂政事都与她提及一二。
她怎的就这般……
裴琏试图寻个词来形容,想来想去,最后只深深吐了口气。
“别哭了。”
他走到她面前,看着那抱着双膝缩成小小一团的小姑娘,迟疑片刻,终是也掀袍蹲下:“昨日眼睛就肿了,今日还想哭肿么?”
明婳仍将脸埋在膝盖里,克制着哭声,抽噎道:“不要你管。”
裴琏默了两息,道:“孤是你夫君,你落泪,孤岂可不管。”
明婳闻言愈发委屈,嘴角也撇得更厉害,心道我信你个鬼,都是你把我欺负哭的,你还说这鬼话。
不等她调整好气息怼回去,忽的臀腿后伸来一双大掌,而后她身子一轻,竟是整个被他“端”了起来。
明婳吓了一跳,待看清情况,双手几乎本能地抱住了面前男人的脖子:“你…你放我下来!”
见她这会儿还知道爱惜性命会揽住他的脖子,裴琏便改换一条长臂稳稳当当托着她的腿,另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腰背,“别乱动,摔下来是你亏。”
明婳一怔,而后黑着一张脸,一动不动。
讨厌鬼,太讨厌了!
裴琏瞥她一眼:“心里骂人时,好歹也收着些表情。”
“.........”
明婳咬唇,噙着泪水的乌眸瞪他一眼,恨恨地偏过脸。
裴琏便也不再说话,只将她抱向一旁的长榻。
似是怕她跑,将她放下后,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一只大掌还牢牢摁着她的肩头。
明婳仰起哭红的小脸,紧蹙的眉眼间满是不解与愠怒。
裴琏从袖中拿出洁白巾帕,伸向她的脸。
明婳才不肯配合,直接将脸扭向一旁。
这一扭,恰好看到他那只摁在肩头的手上,赫然一个浅粉的牙印。
她有一瞬的心虚,便是这一瞬,裴琏捧住她的脸,掰了过来。
迎着她不甘的目光,他擦着她哭得泪痕斑斑的小脸,不疾不徐道:“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明婳强忍泪意,故作冷漠道:“那不正好,瞎了也不必在你跟前碍眼了。”
裴琏:“你瞎了,又不是孤瞎了,该碍眼的还是能看到。”
明婳:“……?”
好哇,他果然觉得她碍眼,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