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琏:“........”
他垂眼,提步走向那扇黑漆葵纹槅扇后。
皇后揉着额角,心道裴家人都是讨债鬼,她前辈子被大的坑,人到中年还得硬着头皮替小的操心。
深深缓了好几口气,她才正色,朝外吩咐:“请进来吧。”
不多时,素筝便引着谢家母女来入内。
皇后端着笑一看,母女俩眼眶都有些泛红,嘴角的笑意也凝住。
唉,儿女都是债。
她长吁口气,打起精神,示意母女俩免礼,又请她们坐下。
“我正想请你们过来一道用午膳……”
“娘娘,我今日来,是有事想麻烦您。”
肃王妃也不欲寒暄了,她方才在瑶光殿哭过一道,这会儿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既心疼女儿,又深觉无奈,再来还有面对旧友的窘迫与尴尬。
或许无缘结亲,但她也绝不想与皇室、与李妩结怨。
缓了缓语气,肃王妃尽量平和,看向皇后:“说来也是惭愧,你我多年未见,好不容易重逢,本该调香赏花、把酒言欢,只今日为着儿女姻缘之事,要厚颜求你帮个忙。”
皇后闻言,眼皮动了动,直觉不妙。
但她与肃王妃也算有过命交情,而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再装傻充愣,反倒玷污了往年的交情。
深深叹了口气,皇后颔首:“你我之间,不必客套,有何事你尽管说罢。”
肃王妃看向身侧的明婳,又问了遍:“真想好了?”
明婳咬咬唇,点头:“嗯。”
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但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肃王妃自是要尊重女儿的心意。
如今见她做了决定,肃王妃也拂袖敛衽,端端正正朝着上首一拜:“谢家承蒙圣上及皇后娘娘隆恩,擢我儿为东宫太子妃,恩泽深重,感激涕零。然我儿愚钝,心性顽劣,恐难当储君正妃的重任,为免辜负天家厚望,自请下堂。”
“望皇后娘娘慈悲为怀,对外宣称我儿因病辞世,我即日便携她回北庭。自此,世上再无肃王次女,她将是我在长安收的干女儿,往后我们就待在北庭,再不回长安,绝不会连累皇室清名与太子的声望,还望娘娘成全。”
肃王妃跪地伏拜。
明婳见状心里一惊,也连忙跪地。
皇后原以为肃王妃是要带女儿来讨个说法的,未曾想开口便是要和离。
心下惊愕的同时,连忙起身去扶:“这是做什么,快起。”
“婳婳,好孩子,你也快起。”
皇后牢牢托着肃王妃的手,柳眉紧拧:“云黛,你这般叫我情何以堪。”
肃王妃眼眶也微热,低声叹道:“我也未曾想两个孩子会走到今日……”
肃王妃深觉长安这个地方与她八字不合。
她活了大半辈子,统共就来了长安四回,回回来,回回没好事。
“娘娘,我就三个孩子,哪个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失了哪个,都是要我的命。”
肃王妃美眸含泪:“您也是为人母亲的,应当知道,若遇上危险,这当娘的宁愿自己拿命去填,也断不愿叫孩子们有半分危险的。”
这话中深意宛若一记火辣辣的耳刮子,霎时叫皇后再无颜辩驳。
她是知道肃王夫妇的,这夫妻俩恩爱情深,也将孩子们个个看得心肝肉般,不像其他世家高门,嫡的庶的孩子一大堆,折了一两个也无所谓。
这事论起来,的确是自家那竖子太过倨傲自负。
别人家视若珍宝的女儿,到了他身旁,却视作等闲棋子一般,叫人入局涉险,险些丧命。
一想到若是明婳真的折在了蓟州……
皇后心底陡然一颤,再看肃王妃和明婳,满脸愧色:“是我教子无方,叫明婳受委屈了,我替他与你们赔不是……”
“该赔罪的是孤。”
黑漆葵纹槅扇缓步走出一道挺拔清隽的身影。
明婳和肃王妃看着来人,皆是错愕。
还没回过神,便见年轻男人大步走到身前,朝着肃王妃深深一拜:“王妃,孤自视甚高,枉顾人命,险些害了明……她,孤有负子策兄临行前的嘱托,还请您恕罪。”
肃王妃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也在,更没想到他会当面赔罪。
一时之间也有些无措起来。
明婳看着那道深躬的身影,婉丽眉眼间也浮现一丝迷惘。
他这是真的致歉,还是又在装呢。
她分不清。
就如半个时辰前在瑶光殿,阿娘问她:“你还喜欢他么?”
她道:“喜欢,但……不敢喜欢了。”
从前她觉得,只要她克制着不喜欢他,像姐姐说的,搭伙过日子,凑合着与他过就好了。
那些夫妻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但事实证明,她做不到。
她压根就没那么强大的定力,可以控制着不去喜欢裴琏,可以夜里与他耳鬓厮磨,抵死缠绵,白日里又冷冰冰的、互不搭理。
或许旁人有那样的本事,可她、她谢明婳做不到。
怎能容忍一个不喜欢的人碰她、亲她、与她做夫妻事呢?又怎能容忍与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呢?
人有没有来生她不知道,但作为谢明婳的这一辈子,她只想与喜欢的人度过。
如果注定无缘觅得有情郎,大不了一辈子不嫁,她边游山玩水作画,边满世间救死扶伤、帮扶老幼,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