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会儿,她的心里乱的很。
外头诸般事宜有郑统领和李主事处理,可她今夜遭受的冲击和濒临崩溃而变得一团糟乱的情绪,无人能帮,只能由她自己来捋。
“我不进去了。”
明婳微微侧过脸,道:“就坐在外间等吧。”
天玑看着眼前身形娇小的太子妃,那张一贯笑意盈盈、天真无邪的脸庞,此刻却是一片苍 白淡漠。
而她身上那条鹅黄底子绣迎春花儿的襦裙,白日换上时,还笑吟吟与她道:“这颜色鲜嫩明丽,最是应这盎然春日。”
她眼底也浮现笑意:“是,夫人肤色白,这颜色衬你。”
可现下,这条新裁的鹅黄襦裙,自颈间到后背是一片大红血迹,就连太子妃瓷白细腻的肌肤上也沾上血色……
宛如白壁染瑕。
天玑杀人无数,却是头一次觉着鲜血这般刺眼。
太子妃这样的小娘子,该是天穹之上不染尘埃的皎洁明月,如何能沾上腥膻的血污?
都怪她。
“夫人,奴婢……”
“你不必说了。”
明婳看着天玑颤动的眸光,道:“我知你职责所在,怪不得你。”
霎那间,天玑只觉心头被狠狠击了一拳。
她咬牙,单膝跪下:“是奴婢对不住夫人。”
“没什么对不住的。”
明婳垂下眼帘,掩住那份黯色:“你本就是临时派来照顾我的。”
倘若今日是采雁采月背主,她定不会轻饶。
但天玑……
本就不是她的人,自也没有背主一说。
“你起来吧。”明婳朝她笑了笑:“我实在有些累,没力气扶你了。”
天玑触及明婳眉眼间的倦意,再看她脖间那道血痕,抿唇起身:“夫人先坐,奴婢给您打水清洗。”
明婳没拒绝,自顾自走到外间,待撑着桌子坐下时,喉中不觉发出一声犹如六十老妪般的沉沉叹息。
累,真的很累。
身心俱疲。
若非还等着内室的情况,她只想洗去一身血污,躺回床上蒙住脑袋,踏踏实实先睡上一觉再说。
可她到底放不下内室之人。
哪怕他从始至终将她蒙在鼓里,只将她当做一枚可以任意蒙蔽算计的棋子,她也没法对他完全置之不理。
再怨再恨,再怒再悲,一切也都等他转危为安再说。
不知是这夜色太过静谧的缘故,还是取暗器的确是个很艰难的过程,明婳都去隔壁屋换了身衣服,洗去血污回来,暗器还未取出。
戴御医两手是血,额上也满是汗水,道:“太深了,又靠近心脉,只要再偏一寸,老夫也不必回长安……”
直接找棵树吊死好了。
明婳闻言,一颗心也揪紧。
有愧疚,有难过,更担心她就这样变寡妇。
若真的成了寡妇,和离什么的别想了,回北庭更是天方夜谭,大抵要抱着他的牌位过一辈子了。
“好在那镖上的毒并非罕见奇毒,老夫随身备着的丹药里正好有药可解,不然就更棘手了。”
明婳恍神,再看戴太医,抬袖行了个礼:“戴太医,请您务必尽力,护他平安。”
“不必太子妃说,微臣也会尽力。”
戴御医回礼,又看向明婳脖间缠绕的纱布:“您这是?”
明婳道:“皮肉伤,已让天玑给我处理了,不碍事。”
其实很疼,她从小到大膝盖摔破一点儿油皮,都有一堆仆妇奴婢哄着护着,又是祛疤药又是玉肌膏。
遑论脖子上的剑伤那样深,天玑给她上药粉时,她疼得想掉眼泪。
但内室里的男人伤得比她更重,她不敢哭,怕显得矫情,只得憋着,装作没事。
戴御医见她面容平静,便也没再多问,折身回内室,继续忙活。
夜愈发深了,阒静间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看着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明婳坐在榻边,心下愈沉。
浓重的困意与疲惫笼罩着她,她想睡,却又不能睡,只能强撑着精神,像桌边那盏油灯似的一点点苦熬。
天玑道:“夫人,不然您先睡会儿?”
明婳摇头:“不了,我再等等。”
天玑看她一眼,见她眉眼间的凝着的担忧,心下感慨的同时,又暗暗松口气。
太子妃还是记挂着殿下的。
开始在席上,见太子妃那泪落不止的心碎模样,她在旁看着也委实心酸,生怕太子妃因此与殿下生出嫌隙。
还好,还好。
明婳并不知天玑所想,她只单手支着脑袋,阖眼苦熬着。
又过了许久,内室终于传来一道欣喜响动:“殿下,您醒了!”
明婳的瞌睡也散了三分,陡然站起身,一时眼晕,身子也晃了晃。
好在天玑眼疾手快扶住:“夫人当心。”
明婳撑着晕乎乎的额心,不动声色地将胳膊从天玑手中抽出,“我没事。”
再看那灯火明亮的内室,她道:“我方才好像听到戴御医说,他醒了?”
天玑:“是。夫人进去看看吗?”
明婳垂了垂眼睫,道:“你进去替我看看吧。”
天玑微怔,再看明婳憔悴苍白的面色,只当她累了,应下:“是。”
她转身入内。
不一会儿,天玑便回来了,眉眼间也有喜色:“暗器已取出,殿下也有了意识,戴御医说已无性命之忧,接下来只需小心休养着,三日之内不可挪动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