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婳下意识地看向倒在地上被暗卫们围住的裴琏,他已是面如金纸,双眸紧阖, 昏迷不醒。
她心尖微颤, 惶恐地将手藏在了身后, 而后茫然地扫过在场的一张张面孔——
天玑、暗卫们、侯夫人张氏、其他不知名的官员及女眷……
那些人同样慌张无措,却出奇一致地,齐刷刷看向她。
看她做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没想害他晕倒的……
明婳失了血色的唇瓣翕动着, 她想辩解,叫他们别看她了。
但她很快意识到, 他们投来的目光并非质疑, 而是在等她下命令。
就像被狼群攻击后的混乱羊圈, 需要一个新的执鞭人。
除了裴琏,她便是席上身份最贵重之人。
毫无疑问的, 新执鞭人。
可她, 能行吗?
这种情况,该做什么?该如何安排?
明婳一头茫然,下意识想逃避, 又隐隐期盼着另一个位高权重者能站出来,替她拿主意。
就像过去的十六年里, 她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在父亲母亲、兄长姐姐的庇佑下, 高枕无忧, 安心享乐……
他们自会替她安排好一切。
可眼下的情况, 她无处可躲, 身前也再无人替她遮风挡雨。
看着裴琏身侧围着的那些暗卫,明婳颤抖着开了口, “你、你们……”
嗓子因极度紧张而绷着,哪怕她竭力控制着,发出的嗓音仍是艰涩嘶哑:“你们去寻一间上房,将他扶过去,再来个人,速速去总兵府将戴太医寻来……”
暗卫们对视一眼,而后颔首:“是。”
话落,两人合力将裴琏扶起,朝外而去,另有两人疾步往廊外飞去,矫健身影很快隐没在夜色之中。
明婳视线随着裴琏挪了一段,忽的想到什么一般,看向天玑:“你跟去,跟在他旁边,好生照顾。”
她身边无可用之人,唯一算得上熟悉可信的,也只剩个天玑。
天玑对上明婳的眼睛,欲言又止,只神色复杂地拱手:“是。”
待他们一干人离去,明婳一颗心仍紧绷着。
裴琏那边暂且安排好了,可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和这一堆陌生的人,她又该从何下手呢?
双眼迷惘地环顾着四周,当看到阿什兰和侯勇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她肩颈仿若掠过一阵阴恻恻的凉意。
要冷静,冷静。
她深深吸着气,却能感受到心肝儿还在发颤。
只能死死掐着掌心,试图让自己从那巨大的恐惧麻木中清醒过来,也尽量不去看,不去想自己背间、脖颈、手上那些黏腻腥膻的血气,克制着两条发软的腿不能再颤,更不能跪下,或倒下。
直到视线不期然触及下首的李主事,霎那间,她想起去年一个寻常夜晚,裴琏与她说过的话。
「知人善用,方为王道。」
「不必多么聪颖有才,只需擅长驭人之术。」
「同理,以你太子妃的身份,许多事不必亲力亲为,交给可用之人便是。」
可用之人,可用之人……
既然她在幽都县能用王主事筹办积善堂,现下自然能用李主事来收拾眼下的烂摊子。
对,裴琏能用他们,她自然也能用。
“李主事。”明婳唤道。
下座的李昶安久等太子妃不出声,都准备上前委婉地请太子妃下去休息,忽然听得这唤声,还有些错愕。
待看到那浑身沾满鲜血,却还强撑着镇定的娇弱女郎,他连忙躬身:“微臣在。”
明婳长睫抖了抖,问:“郑统领现下何在?”
开宴时她都没注意到郑禹不在,也是这会儿才发现。
李昶安迟疑道:“殿下吩咐郑统领带兵包围侯府,这会儿应当已在复命的路上。”
话落,便见原本伏爬在侯勇尸体上的张氏惊愕抬眼,满脸彷徨。
许是才从生死之间走过一遭,最初的恐慌过后,明婳的大脑也变得格外敏感与精神,自然也从李昶安的话中明白,今夜的一切都是个局——
侯勇做局,裴琏也在做局。
原以为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裴琏千算万算,唯独漏算她被刺客挟持,成了这局面失控的一环——
不,也不算失控。
倘若他放任她去死,倘若他没有冲上来,这局还是成功的。
不过是,死了个谢氏罢了。
明婳一时也不知心头是个什么滋味,想哭,又想笑,更觉可悲、可恶、可恨。
只现下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她死死地、死死地掐着掌心。
直到一根指甲生生断在掌心肉里,那细微而尖利的刺痛让她平静下来,再度仰起脸,她环扫屋内一干人等,又看向那个奴婢打扮的暗卫:“现下阁内外有多少可用人手?”
那女暗卫道:“夫人稍候。”
她起身走到廊外,拿起脖间一小片铁片,吹了两声哨。
不过几息,夜色里就回了一声变调的哨音。
女暗卫折身,答道:“还余二十七人。”
明婳扫过屋内诸人,点点头:“够用了。”
李昶安虽不知她是如何打算,但见她要用人,眉心微动,面露踌躇。
明婳见状,皱了皱眉,而后像是明白什么,道:“李主事,借一步说话。”
又吩咐那女暗卫:“将门守好,在我吩咐之前,阁中诸人谁敢妄动擅离,一律……”
“诛杀”二字到嘴边,怎么就那么难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