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婳至今还难忘她在北庭的那一场及笄礼,隆重而热闹,不单是北庭本地的达官贵族都来观礼,就连关外大大小小的番邦部落也都送来了贺仪。
那一日,她和明娓便是北庭雪山之下,最璀璨夺目的两颗明珠。
尤其当长安来的天子使臣送来丰厚的笄礼,并宣读那一封几乎决定了她命运的赐婚诏书时,在场宾客们看向爹爹阿娘的目光写满了艳羡,连连拱手道贺。
天下何人不知,陛下就一个儿子。
无论谢家哪个女儿嫁去长安,日后都是板上钉钉的皇后,若是肚子争气,早早诞下皇长子——
那这大渊天下,说是一半姓谢也不为过。
这是何等的爱重与信赖,又是何等的荣耀与风光。
只那时明婳还不懂这些,听到圣旨的第一反应是:“长安?那么远!”
无论是她嫁,还是姐姐嫁,都要分隔两地,再难相见。
一晃眼,及笄已是两年前的事。
那时的明婳哪会猜到,两年后的她,不但嫁去了长安,还和裴琏一同来了河北道。
人生境遇,当真是奇妙非凡。
只裴琏的及冠礼……
她怕是无法陪他一起过了。
也不知他在外头,会不会自个儿庆祝一下?
有这惦念的不止明婳一人,千里之外大雪漫道的长安城内,一袭檀色长袄的皇后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轮越发皎洁的皓月,神思缥缈。
直到永熙帝走到身边,她才堪堪晃过神,却是瞥了眼来人,一张清丽面孔无波无澜,又继续转回去看月亮。
永熙帝已经习惯了每年上元节前后几日皇后会格外冷淡的态度。
对百姓们而言,上元灯节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情意绵绵,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热闹繁华,是“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的彻夜狂欢。
但对皇后而言,二十年前她不情不愿地怀了身孕,又在这一日诞下这个不被她期待、甚至带有怨怼的孩子——
且那日大出血,几乎要了她的性命。
每每想起,仍是胸口发闷,心有余悸。
听闻孩子诞下后,窒息得脸上青紫交加,奄奄一息,好在施救及时,才发出第一声婴啼。
她还听闻孩子特别乖巧,每日喂饱之后,极少哭闹,但也很少笑。
这些事,都是永熙帝和宫人在只言片语里透给她的。
她那阵子病得厉害,时时幻听幻视、失眠焦躁,对那孩子看一眼便觉燥郁、恶心、本能地排斥。
直到孩子在慈宁宫养到三岁,她的症状才稍稍好转,但还是无法对他亲近,顶多每月见上两面,隔桌说上两句话。
母子俩真正亲近起来,还是他七岁时随她一同出宫,住在城郊的静园。
“阿妩,又在想琏儿了?”
永熙帝揽住皇后的肩,硬着头皮宽慰:“他如今都是娶妻的人了……”
本想说“有妻子在旁照顾,知冷知热的”,话到嘴边,觉着儿子照顾那懵懂儿媳的可能性更大,于是改了口:“琏儿行事一向稳重,在外也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必你我操心。”
皇后沉默了好一阵,才轻声道:“再过两日便是他二十岁的生辰了。”
永熙帝感叹:“是啊,一晃眼咱们的孩子都这样大了。”
皇后:“也不知道他在外,可会好好办一场?”
永熙帝道:“我看儿媳妇是个好热闹的,应当会为他张罗一二?”
提到这个,皇后却是蹙眉:“我既怕她不张罗,叫琏儿这生辰冷冷清清地过了。又怕那傻孩子太过用心张罗,万一惹得琏儿不高兴……你知道他的,他一向不爱过生辰。”
对此,永熙帝哼道:“这小子其他都好,偏生辰上难伺候。”
话没说完,皇后便不客气投来一眼:“你好意思说?”
永熙帝:“……”
他自然不好意思。
若非年轻时太过偏执强势,也不会叫他们母子俩吃那些苦。
对妻儿,他始终有愧。
“我的错,阿妩消消气。”
永熙帝放软语气一番好哄,又再三保证:“等他从河北道回来,咱们再给他好好补一场冠礼。”
皇后这才稍缓脸色,只心里仍是牵挂着远行的儿子儿媳,盼着他们能早日归来,她也能睡个踏实好觉。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眨眼到了正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上元灯节。
千里之外的霸州城虽不如长安繁华热闹,也是花灯如云,亮如白昼。
城内一处酒楼雅间,半扇雕花木窗敞开,料峭寒风拂入,将屋内馥郁的暖香吹散了些。
“长寿面来咯——”
店小二端着托盘,还未入内,便被门口的郑禹拦下:“给我便是。”
“是,客官当心烫。”店小二将托盘递上。
再看那推开又很快紧闭的门,心下不禁好奇,抻着脖子朝里张望。
还什么都没看到,守在雅间左右的侍卫便横了来一个凛冽的眼神。
店小二霎时如芒刺背,忙缩了脖子,讪讪赔着笑,赶忙退下了。
暖意融融的雅间内,郑禹将那碗卧着鸡蛋的长寿面搁在桌上:“主子,生辰安康。”
身着绛色长袍的俊美青年扫过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平静视线又睇向郑禹:“谁叫你自作主张准备这些?”
郑禹心下微颤,好在他早猜到有此一问,忙躬身道:“是…是夫人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