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旱灾愈发严重,官府只顾牟利,谎报灾情,欺上瞒下。
董老爷子丧子不久,儿媳改嫁,孙子孙女染了疫病先后离世,他本想投河轻生,却撞见了被家人抛弃的小泥巴。
那时的小泥巴七岁,与他孙女一般大,他便将她当做孙女养在了身边,一老一少相依为命至今。
之所以会提到“罗氏”,是因着明婳听罢这些遭遇,愤怒道:“小小县令竟敢如此胆大,州府的上官都不管的吗?”
这时原本躺在一侧的郑婆婆,奄奄一息开了口:“管,怎么管?官字两个口,对上一副嘴脸,对百姓们又是另一副嘴脸,何况他们那些当官的连自己人都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明婳闻言,惊愕失声:“杀自己人?”
郑婆婆道:“五年前县衙有个罗主簿,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罪了上官,总之县老爷吩咐县里的衙役半夜放火,将他全家十三口都烧死了!那衙役喝醉酒了,和他同行之人在巷子口撒尿时提起这事,我亲耳听到的!”
明婳万万没想到误打误撞,竟寻到了罗氏纵火案的真凶。
问起郑婆婆为何不出去作证,郑婆婆瑟缩着,道:“他们连主簿都敢杀,遑论我个乞丐婆,我说的话,也得有人信呐!”
“只可怜那位罗老夫人,每次见着她击鼓鸣冤,我这心里就如刀绞般,想与她道明真相,又怕惹祸上身。我自己都是泥菩萨,又哪有气力去帮旁人呢……可能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命吧,前世造孽,今生来人间就是受苦的……”
听到这些话,明婳心情很复杂。
她可怜罗氏瞒在鼓里申冤无门,却也无法指责郑婆婆的怯懦胆小,不出面作证。
勇气,实在是一种很珍贵的品格。
尤其是寻常人的勇气。
无论如何,得知当年的真相,明婳当时就恨不得飞到裴琏面前,将一切告诉他。
现下她将在柳花胡同的见闻一股脑都说了,双眼放光地看向裴琏:“殿下,而今有我们给郑婆婆撑腰,她一定愿意出面作证,我们也能将纵火凶手绳之以法了!”
昏黄烛光下,裴琏并无她预料中的欣喜,那张冷白脸庞仍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淡然:“孤知道了。”
虽然知道他向来七情不上脸,但这般平静,还是叫明婳有些不解:“这么大的线索,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
看到她失落轻撇的嘴角,裴琏略作思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能得到这线索,的确是意外之喜。”
“不过罗家这个案子,孤手下之人昨日已查到线索,今日那名衙役与另几名涉案人员已被控制,就等……”
薄唇抿了抿,他并未将全部计划言明,只道:“罗家一案并不难,最多两日,便会出个结果,届时幽都县其余事宜皆有王主事出面负责,你我便要离开此地,前往别处密访。”
饶是明婳知道这次出来,罗家纵火案只是个引子,更重要的密访河北道十三州的贪腐情况,但听到两日后便要离开幽都县,仍是止不住诧异。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小小幽都县,停留五日,已经算久了。”
裴琏道:“若非要查明罗家纵火案,此地停留三日足矣。”
明婳惊叹于他办事的高效利落,但一想到两日后就要离开,心下无端空落落的。
“可是……柳花胡同里还有好些百姓没看病呢,我今日离开时,还答应那里的孩子们,明日还会带馒头去看他们……”
明婳柳眉轻蹙,喃喃道:“我还想找人修补一下那些破房子,再给他们发些米粮,给那里的孩子们做些新衣服……对了,那些孩子们都机灵得很呢,但没人管教,不学好。小泥巴说他们饿极了,会去偷东西吃……这怎么行呢?他们都还那么小,若不好好教导,日后定要走上歧途。若是能让他们读书,或是能学些正经的手艺自力更生,以后也能堂堂正正做人……”
她想做的事很多,绝非两日就能做完。
裴琏明白她的好心,只他们此行有更重要的事做,决不能为着一条胡同里百来号人,而误了河北道十三州那数以万计仍在不公之下的百姓。
“这些事,待到王玮代掌幽都县,孤会交代他去安排,你不必操心。”
“王主事会一直待在幽都县吗?”明婳问。
王玮便是与他们同行的长安官员之一,虽在长安城里,他不过是个刑部六品掌事,但在这小小县城里,执圣谕处置一个七品县令已然足够。
此行密访,裴琏不便露脸,是以幽都县的罗家案,从一开始便打算让王玮于明面上行事。
一来还罗氏一个公道,惩处贪官恶人。
二来以幽都县令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看看其他州县官员得知“罗氏已将此事捅去了长安”后,他们会作何反应。
这群贪蠹只手遮天瞒了数年,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好捉纰漏。
只有叫他们慌了、乱了,才能露出更多破绽,方便他们浑水捉鳖。
听到明婳发问,裴琏道:“在新县令到任之前,他会暂代县令一职。”
这一路相处,明婳也知道随行两位官员的背景,虽官职不高,但一个是琅琊王氏子弟,一个是太原李氏子弟,皆是这一辈世家子弟里的佼佼者,不然永熙帝也不会派这二人随裴琏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