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585)
班贺不知该说什么好,紧握着那颗宝石,任由它硌得掌心生疼。
“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会保下你……”班贺话未说完,就被阿桃打断。
阿桃说:“我已经累了。我想娘、想父亲、想姨婆,我的确遇到了很多好人,但我走得太累,想歇歇了。班先生,不要让我愧疚拖累了你。”
班贺无言以对,狱卒在身后催促,他只能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监牢。
站立在监牢外,班贺抬眼看向前方,他要见施可立一面。
被卷入事件中心的施可立没有再去官署,事情查明之前,他就待在府里。
看见忽然出现在书房内的班贺,施可立吓了一跳,被人深夜潜入府中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简直骇人听闻!
班贺坐在书桌前,出声制止想要喊人的施可立:“施大人,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对施大人说罢了。”
施可立警惕地看着他:“我同你似乎没什么话要讲。”
班贺自顾自说道:“还记得当初我央求你放了温师秀吗?我曾告诉过你,我与她的渊源。延光二年,我在玉成县一户人家中借住,那是一对孤苦无依的母女,母亲常年生病,女儿不过七岁,瘦弱不堪——哦,施大人带幼沅向吕御医求医问药的时候,幼沅时年也是七岁吧?”
施可立面色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凝重,唇齿像是被胶水黏住,说不出一个字。
“母亲姓孙,名良玉,父母双亡,未婚却有个女儿,饱受非议,邻里闲话不断,让我领教了什么叫人言可畏。女儿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会照顾病中的母亲,平日从不要求吃穿,我离开时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你猜,她说什么?”班贺目光注视施可立,并不尖刻,却压迫着让他抬不起头来。
“她想吃一顿肉馅饺子。因为她长这么大,都没有吃过一碗热乎的肉馅饺子。”
班贺站起身,走到施可立跟前:“施大人可以为幼沅舍下脸面四处求医问药,无论吃穿,都会给幼沅最好的。一片拳拳慈父之心,才使我贸然替你说上几句好话。可你瞧,世上竟然还有那样的父亲、丈夫,舍弃妻女,让她们忍受冻饿辛苦。”
施可立红了眼眶,紧绷着的面皮不住抖动,僵直的背脊只有尽力后仰才不会崩溃弯下。
“而现在,”班贺走到施可立身侧,目光不再注视他,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还要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关押在监牢,无动于衷吗?”
不等施可立的反应,班贺走出门外,悄无声息离开,一如他悄无声息的来。
第324章 血书
微弱灯火穿过牢门,照亮牢室一角,不知是从哪间牢室传来哭嚎喊冤,仿佛置身于鬼域,令人毛骨悚然。
阿桃已经几日没能安稳入睡了,班贺托人给她准备好些的饭菜,也吃不下几口,整个人又瘦了一圈,面容憔悴。
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阿桃倚着墙壁,没有理会。
脚步声停在门前,阿桃双眼木然,置若罔闻。
“阿……阿桃。”
施可立的声音传入耳中,阿桃背对着门,身影一动不动。
“你母亲,当真叫孙良玉吗?”施可立声音微不可察颤抖,但依然得不到回应。
“我并不知道……还有你这个女儿,若是我知道,我……”他声音一顿,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往事不可追,现在说出的任何漂亮话都没有意义,只会衬托得现实更凄苦。
“你不是我的父亲。”阿桃的声音细弱,但在囚室中格外清晰,“我的父亲是玉成县典史,杨修。我叫杨桃,与何文昌,施可立,都没有任何关系。”
施可立一僵,讷讷低头,说道:“好,好。只要你别继续告下去,我保证你平安无事。从今往后,你想过什么样荣华富贵的日子,都可以,再不会让你过苦日子了。”
“哼。”阿桃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你以为我图的是荣华富贵的好日子?我不过是想要扯下你的假面,让世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施可立有心想要认回这个女儿,她的态度却如此坚决,甚至如此报复,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他压低的声音有些愤怒:“你就这样恨我吗!”
阿桃指甲死死掐着掌心,紧咬下唇,太过用力以至于咬破了皮,鲜血从破损处涌了出来。
她松开牙齿,嘴角带着血痕,转过头去,双眼绽出明艳的光,如同绝境之下迸发出的最后一丝火焰。
“对,我恨你,我恨我怎么会是你的女儿!我们是何等相似?改名换姓,满嘴谎言,靠着奴颜婢膝逢迎讨好他人过活,不敢对身边人露出一丝真面目,唯恐被看到内里的肮脏不堪!”
“你,施大人,堂堂三品大员,女儿也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可你不知道,就连那低贱婊子,也不耻做你的女儿!”
施可立愕然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些话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胸口,令他窒息。
他的确,曾经有个名字,叫何文昌。
也的确,有个爱人,名为孙良玉。
当年他辞别良玉,承诺高中后回来迎娶她,入京赶考,却未能中第。他并未归乡,而是留在都城,等待下一次开考。
那时他为了得到考官青睐,向几位官员府上递过自己作的文章,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老天待他刻薄,第二次科考在即,家中却传来父亲亡故的消息。孝期不得参加科考,他只能再等。
在此期间,他不断向那些朝廷大员府上送自己的作品,终于得到了一位大人的青眼,将他召入府中,对他的文采大加赞赏。